眼看着姬梓昭真的来了,落红攥紧在袖子下的手有多紧,心就是有多恨。
不过就是一个姬家的窝囊废罢了,何德何能有脸嫁给五皇子?
既是连矜持都不要了,干脆连脸也别要了!
“姬家通敌叛国!姬家义子玷污文惠公主!无论哪种都乃禹临之耻!奈何五皇子宅心仁厚,于姬家大姑娘心有不忍,故仍愿迎娶姬家大姑娘为姨娘!从偏门一路跪行至府内!”
刚站定在五皇子门前的莹香听着这话,直接哭了出来。
这哪里是宅心仁厚?
根本就是欺人太甚!
墨痕和雪影,亦是双双绷紧了全身。
当姨娘已是足够羞辱,现在竟还打算让她们家小姐甘愿自取去欺辱的跪进府邸?
台阶上,落红妒恨的眼里藏着一丝报复的笑意。
不过是罪臣的遗孀,能跪着进来已是五皇子最大的仁慈。
一个窝囊废而已,别说是跪,只怕爬都是要爬进这五皇子府邸的才是。
围绕在五皇子周围的百姓们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姬家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行,姬家人能嫁给五皇子都是要感恩戴德了。
好歹五皇子还是愿意给一个妾侍呢。
甚至是有些义愤填膺的百姓,直接就是张口喊着,“到底是五皇子好说话,依我看,就是让姬家大姑娘去五皇子府邸洗衣做饭,那都是抬举了她!”
“还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赶紧跪着往五皇子府邸爬吧,不然一会待五皇子反悔了,姬家的大姑娘岂不是连哭都找不到调?”
“没想到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也能如此好命,果然是五殿下心善啊。”
莹香哭得泪眼模糊。
她家小姐不是这样的……
她家小姐可是连老太爷都是夸赞过的颖悟绝伦!
墨痕和雪影同时转身,冷眼扫过那些讥讽连天的百姓们,周身的杀意已明显外泄。
就在这时,姬梓昭忽然再是往前走了一步。
闷热的暖风拂过,刮起粉红色的裙角,却是带不动那清瘦直立在台阶下的身影。
台阶上的落红微微蹙眉,有一瞬间她竟是在面前这个女子身上,捕捉到了一股冷然的傲骨与气度非凡。
然!
就在下一秒,姬梓昭却是双腿弯曲的跪在了五皇子的府邸门口。
一瞬间,围观的百姓均是发出了嘲弄的嘘声。
落红心中更是冷笑不止。
哎呀,她怎么可能有傲骨?
怕是她感觉错了才是。
“姬家大姑娘既如此识时务,还请速速爬去侧门的好。”落红冷笑出口,语气更是难掩讽刺。
五皇子门口的百姓们见此,更是纷纷转身欲行。
不过就是一个窝囊废在地上如蛆爬动而已,他们才是没心情顶着太阳继续观看。
然!
一道清冷而又处变不惊的声音,忽然徐徐响彻而起。
“姬家义子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就算此人还未曾带回认罪,都是我姬家愧对了皇上的信任,皇上的重判我姬家甘愿受罚!百姓们的痛骂我姬家洗耳恭听!我身为姬家长女,同样愿首当其冲以身示歉,还望五皇子赐和离一封,我姬梓昭定转身离去,从此再不踏上五皇子府邸门前台阶一步!”
和离?!
这是什么话?
落红听着这话瞬时就是浑身一震,那双总是不可一世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那被红盖头遮住脸的人儿。
什么贪生怕死之辈,这怕不是个痴儿!
莫非……
传言有误?
姬家的大姑娘愿意主动和离?
都是已经转过身的百姓们,又是纷纷转回了身子的。
落红是巴不得她滚蛋,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姬梓昭真敢主动扬言和离!
五皇子纳她为妾,她却是要主动和离……
这究竟是在打谁的脸?
“皇城都道姬家大姑娘是个见不得人的哑巴,没想到如今一开口连是非都不分,这亲事当初是罪臣姬正雍亲口应允五皇子,如今姬家大姑娘这般出尔反尔,将皇权置于何地?又将皇上的脸面置于何地!”落红不服输地看向姬梓昭,满眼挑衅。
果然,一切都是让五皇子给算计到了。
面对屈辱,只要是个女子便放不下颜面。
只要她今日敢转身离去,明日五皇子便会跟皇上进言,要了姬家那些女眷的命。
站在姬梓昭身边的几人均咬紧牙关,恨不得冲过去跟落红拼个你死我活。
侮辱她家小姐在先,现在她家小姐不嫁了,又拿着皇上施压……
简直是无耻!
跪在地上的姬梓昭倒是不急,而是反问着,“如落红姑娘所说,应当如何?”
“姬家罪臣之身乃是名副其实,是五皇子的仁慈才准了你进门,我身为五皇子府邸的大管家念你是罪臣遗女,才亲自出门相迎,你不但不知感恩,竟还妄图和离,此事我定会让五皇子交由皇上处理!”落红怒火中烧,眼中的怒火恨不得将跪在台阶下的那抹清瘦的身影烧穿才肯解恨。
盖头下,姬梓昭冷哼了哼,似是在笑,“任俊不过是姬家的义子,他一人犯错,姬家满门获罪,我以为如此已是偿还了姬家欠下的债,但听闻落红姑娘的意思,难道姬家要满门赴死,才能让朝廷满意?”
不轻不重的冷哼声,如针扎进落红的耳朵里。
姬梓昭何来的这般淡然,竟敢这般放肆!
心口的怒火瞬间涌上脑袋,落红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尖锐,“若皇上处罚,定不会放过你们姬家一人一畜!今日你若敢私自离去扬言和离,你便是等着跟你们姬家的女眷一同命赴黄泉吧!”
盖头下,姬梓昭的肩膀轻轻抖了抖。
落红见此,心头的怒火总算是平息些许。
这下,总算是害怕了……
然下一秒,就听姬梓昭梗咽的声音徐徐传来,“刚刚在来的路上,我听闻府中噩耗,唯一挺过阉刑的二叔父……自刎了去了自己的性命,如今姬家大房一脉已绝……我身为家中长女理应回家主持大局,怎奈这点小小的请求,在落红姑娘的眼里都变成了催人性命的重罪?”
落红听着这话,瞬间惊愣在原地。
姬家大房唯一的男丁,死,死了?
姬家获罪,死有余辜。
无论姬家受到怎样的磨难,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前提条件是,姬家需有男丁存活。
皇上一向以仁治国,皇子们为了博得皇上重视,自纷纷效仿。
面对姬家的罪行,皇上哪怕再是盛怒,也只是斩首了姬正雍一人。
可现在的五皇子却是在做什么呢?
在姬家男儿死光的时候,强迫着姬家长女嫁入五皇子府邸当妾。
长女长子,乃是家中之顶梁。
如今姬家本就再无男丁,若再是连长女都没有……
这根本就是把姬家往绝路上逼啊!
姬梓昭黑眸肃穆,清朗的声音字字清晰,“此番护送文惠公主,姬家过失不可推卸!姬家义子恶行,姬家一力承担,全力以赴找出真相力证清白!面对杀罚绝无任何狡辩!祸不及妻儿,如今我不过恳请五皇子放姬家那些孤苦伶仃的女眷一条生路,朝廷却为何要将我姬家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如此一席铿锵有力的话,让在场的百姓们都没了声音。
姬家的大姑娘说的没错,姬家已然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若真的要将姬家那些无辜的女眷也逼上绝路,他们又是跟霸占着洛邑的突厥屠夫有什么区别?
落红看着周围群情的动摇,心口就是重重一跳。
若她早知姬家二爷自刎,她断不会说出那番话的……
蓦地,落红死死地盯向姬梓昭。
是她,是她故意蹙起她的怒火,让她口不择言的!
姬梓昭当然是故意的。
不然如何能心安理得的离开?
“落红姑娘身为五皇子府邸的大管家确实是需要被敬重,但奴就是奴!就算我今日真的降为姨娘也是主!五殿下仁慈心善,可让自己府邸里的奴才主仆不分,但我姬家家教森严,却不可逾越了这国法礼法!”
姬梓昭说着,就是转头看向了周围的百姓,跪拜三下,一下比一下重。
哪怕是头顶上还盖着大喜的盖头,那砰砰的磕头声都是让人忍不住侧目。
“姬家不管为何战败,都是愧对皇上信任,辜负了百姓的众望,今日我姬梓昭何德何能再是嫁与五皇子?还请落红姑娘转告五皇子,无论是休书还是和离我姬梓昭绝不反悔!”
这番话,无疑不是姬梓昭自贱身份,拿着自己的名誉往泥里踩着。
可正是这番话,却是让在场的百姓们没有一个能够笑出来的。
原本以为是五皇子仁慈,才是迎娶了姬家大姑娘。
结果没想到是姬家大姑娘仁至义尽,宁可把姿态放进尘埃,也不能弃之姬家不顾。
姬家不愧是百年将门,不然,如此窝囊废的大姑娘又怎能有如此之姿!
“既然姬家大姑娘主动和离,五皇子也没有必要纠缠不休吧。”
“姬家男丁已全部获罪气绝,若姬家当真再无长女可依,就真的是走上绝路了。”
“五皇子府邸的人根本就是欺人太甚,落井下石!”
百姓奋勇呐喊,声声的群潮将府门口的落红震得后退了数步,一直到腰身撞在了身后那冰冷的府门上才是得以停了下来。
姬梓昭则是凛然转身大步离去,将五皇子府邸抛掷身后,无半分留恋。
百姓们的声音如浪潮般一波随着一波,直朝着五皇子府邸一下下狠狠地砸着。
一向高傲的落红大惊失色,只得赶紧吩咐小厮关紧府门。
才刚是姬家门口无人迎接。
如今是五皇子府邸门前,新娘远去。
还真是打脸不爽!
远处的巷子里,正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
谢璟澜的轻笑声就是响起在了马车里。
雕虫小技,颠倒乾坤。
一个小小的女子竟是能有这般心智,将力挽狂澜玩弄于鼓掌之中。
皇城均传这位姬家的大姑娘是个名不符实的窝囊废,现在看来确实不尽然呐。
马车的软榻里,一少年翘着二郎腿睡得正熟,听闻笑声就是挑起眼皮问道,“不过就是一个窝囊废变成了下堂妻而已,也值得让皇兄你如此开心?”
谢璟澜目光深邃,“小七,这位姬家大姑娘可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啊。”
被唤作小七的少年不屑一哼,再次闭上了眼睛。
一个窝囊废而已。
就算往哪去都是白费。
谢璟澜浅笑摇头,“走罢。”
不起眼的马车驶出巷子,缓缓朝着四皇子府邸的方向行驶而去,在路过姬家大门外的时候,清晰可见已然挂起的凄凉白绸。
此时的姬家,早已乱成一团。
在听闻姬满堂自刎的瞬间,姬家的女眷就是哭声四起。
姬梓茉眼睁睁看着父亲尸体被衙役带走,当即抓起红缨枪,誓要夺回。
姬家的几个夫人还拼命地阻拦着,主院就是传来老夫人昏迷不醒的噩耗。
一时间,姬家可谓是雪上加霜,彻底乱成一锅粥。
哭喊声怒吼声震天响。
姬梓昭就是这个时候迈步进门的。
还在院子里忙碌着的下人,看着去而复返的人影都是傻住了。
大……
大姑娘!
姬梓昭越过眼前的下人朝着远处望去,当看见那不断往主院涌去的人影,心口就是一跳。
“墨痕!”
“在。”
“去取我的药箱来。”
“是。”
主院里气氛凝重。
下人们在院子里跪了一地,一个个屏气凝神着。
经常来给姬家把平安脉的老大夫叹了口气,看着众人就是摇了摇头,随后拎着自己的药箱头也不回地就是走了。
林婉云当场就是哭了出来。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是眼前发黑,胸口阵阵憋闷。
忽然,一阵的喧哗声突起。
紧接着,屋子里的众人就是看见一身粉红装扮的姬梓昭进了屋。
床榻上的祖母已是呼吸微弱,喉咙里更像是卡着一个什么咕咕作响着。
姬梓昭来不及说话,上前一步走到床榻边,就是按在了祖母那已是发凉的手腕上,另一只手也是不敢耽误,翻起祖母的眼皮,又是滑落向了心口的位置。
屋子里的众人都是看傻了。
这是要做什么?
姬梓茉见此竖起手中红缨枪,张口就是怒喊道,“你这个窝囊废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对祖母不敬?快是放开祖母!”
俞凤兰扫了一眼走过来的林婉云,就是赶紧拦着自己的女儿,“别胡闹,那是你大姐姐!”
姬梓茉看着还在对祖母动手动脚的姬梓昭,就是双目发红,“我没有一个窝囊废当姐姐!”
林婉云听此就是含泪怒斥,“老夫人还没咽气,姬家岂容你一个小辈在这里目无尊长,肆意撒泼!”
俞凤兰搂紧了女儿,心里别扭地道,“还请大嫂体谅,若非不是昭姐儿在大喜之日忽然返回,又是如此对老夫人不敬,茉姐儿又是怎么敢以枪相对。”
林婉云如何听不出二弟妹的话里有话,只是现在的她却不愿计较,因为自己女儿的忽然回来就是连她都是惊讶不已的。
忽然,声声倒抽气的声音就是响起在了屋子里。
林婉云抬眼看着,吓得也是脚下一个趔趄,“昭儿你想要做什么?”
站在老夫人床榻边的姬梓昭正是从头上取下银钗,目光发紧,指尖发寒。
寒光乍现,手臂垂直而落。
姬梓昭直将手中的银钗插进了老夫人锁骨下方!
屋子里的众人吓得呼吸一紧,纷纷跌坐在了地上,心里只余下一句话。
大姑娘……
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