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俪上学后,对于老爸的印象开始越来越模糊。
直到中学那天,老爸突然出现,拿着一个幼儿园的小孩都不会再玩的洋娃娃出现。
木俪对此印象很深刻,他显然是特意打扮过,里面特意穿着衬衫。
可是落魄是遮不住的,他鞋带明显和鞋子不是一套,应该是刚刚硬凑的。
老爸的热情让木俪无法招架,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在木俪面前堆得像个小山一样。
木俪丝毫不为所动。
不是不想要,而是有些不敢。
那个时候爸爸还没有和妈妈离婚,可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爸爸了。
妈妈为了让木俪上学,找了很多学校,也换了好几个城市。
至于老爸,一直在老家待着,妈妈和老爸的婚姻渐渐也开始名存实亡……
木俪对这个男人也十分陌生了……
所以当他突然出现的时候,木俪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那张笑嘻嘻的脸怎么也没有办法带给木俪任何的亲和力。
木俪的老爸叫做木建国,他这次来除了看望木俪之外,主要目的其实还是为了找木俪妈妈要钱。
木建国从多年前开始就没有正经工作了,四处打零工谋生。
当初木俪妈妈要离开老家时,他极力反对。
他没有想到,为了让木俪上学,木俪妈妈的决心极大。
后来他果真成为了孤家寡人,或许木俪妈妈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就算是离开了男人,她的生活依然可以过得下去,而且过得很好,不过辛苦一些,劳累一些。
看着木俪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蹦蹦跳跳上学去,木俪妈妈做梦都可以笑醒。
同样,或许离开了家庭之后,木建国才发现他确实难以过好这烂七八糟的生活。
他开始酗酒,吃完这顿不想下顿,每天睡个够,赌博赌到眼红耳赤。
他过上了看似自由自在的生活。
后来没钱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向木俪妈妈要钱。
木俪妈妈哪有闲钱,要养木俪,还要供她上学。
但是木建国不管,要钱的事多磨,他向来都是能磨一点是一点。
这次木俪的妈妈搬了新家,他只好先来学校找木俪了。
他身上的酒味让木俪感到恶心,当他想要抓住木俪的手时,木俪闪电般地躲开了。
木俪疯狂地跑,这一躲一跑,他就没有停下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被吓坏了。
任凭雨越下越大,雨点落在身上,仿佛抽打。
木俪只是感到十分害怕,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陌生人”。
跑出学校之后,木俪直接躲进了一个公园。
小公园里并没有太多人,夜色深了之后,显得格外凄凉。
在这里待着,木俪反倒是觉得很踏实。
清风的声音,暗处的猫叫声,虫子叽叽喳喳,这些都让她心安。
那天学校老师还有木俪妈妈都急疯了。
直到半夜,木俪听到了公园外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才走了出去。
手电筒的光芒照射过来,晃来晃去,直晃的木俪晕晕乎乎。
她只记得白光之中,妈妈的身影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木俪。
妈妈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泪水滴在木俪的脸上。
木俪第一次感到爱的味道,是咸的,泪水的味道。
那次的乌龙事件让木俪妈妈彻底对她的爸爸失去了信心,木俪爸爸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害怕失去木俪,木俪是她世界的全部,生命的所有。
后来没过两年,木俪父母早就名存实亡的婚姻也彻底结束了。
自从他们离婚之后,木俪妈妈对木俪爸爸立下了禁令,那就是永远不能单独见木俪。
可后来等到木俪上了大学之后,老爸还是偶尔会来找木俪。
他知道木俪每年都可以拿到各种奖学金,木俪妈妈也会给他生活费,所以当他缺钱的时候,偶尔也会找木俪借零花钱。
借了自然是难还,因为这事木俪妈妈没少和老爸吵了架。
天知道,这个男人把后来的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子啊。
可这次老爸出现在木俪面前的时候,却是另外一副样子。
他在木俪家的楼下等着,一脸的憔悴。似乎是风餐露宿,他的颧骨突出起来,皮肤也皱了,眼眶也深了。
不知不觉,他的年纪确实也大了,鬓角已经生出了几缕白发,看着尤为可怜。
木俪想,眼前这个人除了是她的父亲,那也只是一个伤心而孤独的老人啊。
木俪见了,心头就是一软,扶着木建国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你这次又来做什么?我可是真的没有钱了。”木俪说话的时候都有些胆怯,她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
父亲的无情无赖等等让她无法接受,碍于这个人又有一个父亲的身份,两者相加,这好像超越了她的大脑计算范畴。
“没事……没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木建国似乎有些拘谨,他拿过一旁的布包,里面装着满满的石榴。
红得发亮,鲜得发红。
石榴是木俪最喜欢的水果,木俪没想到老爸竟然还记得。
石榴多籽,木俪喜欢石榴,不只是因为石榴好吃,还因为石榴可以打发时间。
还小的时候,木俪就不喜欢说话,可是爸妈还没有察觉到她是因为有些自闭,他们最不放心的就是木俪一个人待在家里,可是木俪又不喜欢出门。
六岁了还没有上学,不是因为不让她上学,而是因为每次好不容易送到学校,她又偷偷跑回来了。
就算是在学校,她从来不开口说话,这让人处处苦恼。
不上学了,木俪妈妈曾经尝试过出门的时候,让木俪先在邻居家待着,可是木俪从不说话,让邻居也很苦恼。
邻居的悄悄话里,也在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哪里有到了六岁见到人还不会说话的呢,俪俪是不是有些傻啊。
妈妈听了,心里在滴血啊。
其实木俪除了爸爸妈妈之外,几乎什么话都不说。
可能是不会,也可能是压根就不想说。
后来妈妈干脆放弃了,她更不想任由那些悄悄话钻进小木俪的耳朵里,她听了又会怎么想呢?
所以这让木俪妈妈费劲了心思,出门买个菜,她都会把家里的煤气等等关好,厨房的门锁得严严实实。
有次出门之前,妈妈交给木俪一个石榴,让她边吃边等。
妈妈回来之后发现,木俪把皮啃得干干净净,里面的籽一个没动。妈妈是哭笑不得,她这才想起来,临走前忘记告诉小木俪石榴应该怎么吃了。
石榴籽一粒一粒又被木俪妈妈扒了下来,木俪看着吃着,酸酸甜甜。
一,二,三,四,五,六……
妈妈数着数着,一直数到了好几百。
妈妈在教木俪怎么数数。
木俪记着每一个数字,也晓得了扒石榴的办法。
一,二,三,四,五,六……
木俪看着吃掉一颗石榴籽便念出一个数字,妈妈惊呆了,木俪终于开口了。
这次她数到了十,不过十之后就重启了,又开始从一数了。
谁说我的女儿是傻子!
我的女儿能数到十了,谁家的孩子第一次数数能数到十!
此后妈妈每次出门前都会留给木俪一个石榴,让她一粒一粒地扒下来。
反而是这种单纯简单的事情,木俪做起来得心应手。
石榴籽一粒粒,木俪可以打发一下午的时间,直到有天妈妈回来,发现木俪已经扒完了整个石榴,但是一粒都没吃,她见到妈妈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五百六十二……五百六十二……”
妈妈疑惑地问:“什么意思啊,一共五百六十二颗嘛?”
木俪使劲地点头。
妈妈大概是第一次意识到木俪的天赋,我的女儿很聪明!
那个时候,她心里已经更加确信一个念头,我的女儿不仅要上学,将来还要上大学,将来她会比任何人都更有出息!
鲜红的石榴籽在盘子里堆成了小山。
妈妈又问:“你为什么不吃啊。”
木俪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字一句地努力说:“妈妈……吃……”
妈妈心一酸,眼泪不听话地落了下来。
“一起吃,咱们一起吃,好不好呀?”妈妈尽力控制着哽咽。
“一起……吃……一起……”木俪又慢慢说,字字仿佛是用尽全力。
女儿说话了,女儿说话了。
妈妈的心要高兴碎了。
后来石榴也成了木俪最喜欢的水果之一。
小时候,木建国为了哄木俪出门,他也会带着石榴,只不过木俪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的木建国是要把木俪送给别人。
如今木俪看着眼前这个落魄无神的男人,总有些不知所措,看到他精心准备的石榴,心里不自觉已经多信了木建国五分。
“真的没有事?”木俪又问。
“没什么事,农场的石榴熟了,我特意给你带一些。记得,别告诉你妈,要不然她又得撵我走。”木建国有些哀求地说。
木建国后来换了几份工作,现在郊区的农场看守值tຊ班,这份工作倒是挺适合他,清闲自在,他的那一身早就习惯的懒肉懒骨在这里倒是可以自由舒展。
听着木建国的语气,木俪都有些心疼。她松了一口气,带着木建国回家去了。
小小的租房里,不过三十平米,木俪给木建国倒了水,又去切水果,转来转去,她始终没有主动跟木建国说一句话。
“工作还好吧。”木建国问。
“还好。”
“吃得好吧。”
“好。”
“上班方便吧。”
“方便,做公交都能到。”
一言一语,木俪从来不多说一句,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待在家里,木俪如坐针毡,感觉每次呼吸,空气都是浊闷的。
木俪找个借口上班去了,她一个人在可乐之家待了好久。
直到陆雨来了,他第一眼就注意到木俪有些不对劲,可是怎么问,木俪只说没事。
陆雨心里觉得实在奇怪,木俪向来雷打不动,冷静异常,这下怎么突然破了防呢。
他默默地陪着木俪,又是奶茶又是甜品,一个劲地递上来。
“不开心了,吃点甜的,或许会好受一些。”陆雨说。
木俪专心吃,吃得发撑,仍旧不说话。
直到晌午下班了,木俪才回了家去。
进了家门,木俪吓坏了,环顾四周都没有发现人影。
人去哪了?
桌上的香味吸引了木俪,煮好的排骨汤还冒着热气,一旁的盘子盖着盖子。
木俪揭开盖子愣住了,这是满满一整盘石榴籽,红艳艳得像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想必这是木建国亲手扒下来的吧,一粒又一粒。
木俪心里暖暖的,捏起尝了一颗,酸酸甜甜的感觉好似电流在心底流过。
这时老爸回来了,手里正拿着一袋子芝麻烧饼。
刚出炉的烧饼还带着糖焦味,锅炉味,香味瞬间满屋。
“真是太不容易了,在这里还能买到老家的芝麻烧饼,我没忍住,趁着刚出炉,连吃了两个,来吧,这汤最配芝麻烧饼了。”
木建国满脸笑嘻嘻,连忙给木俪盛了一碗汤,木俪没有说话,接过烧饼尝了一口。
是老家的味道。
排骨汤也是够滋味的,一口汤一口饼,木俪忍不住闭上眼睛回味。
木俪从来不哭,打小时候起,木俪就不会哭。
有时候她也很想知道落泪是什么感觉,但现在心中隐隐作痛,始终也没有落下泪来,不过却挡不住,心里仿佛有一条虫子爬来爬去。
老爸或许是真的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活无赖,不再是那个不负责任男人了。
木俪本来已经吃了一肚子的东西,现在还是把这碗汤喝完了,这块饼也一点不剩。
或许,她也想尝一尝爸爸做排骨汤是什么味道。
这个时候,木建国又问:“木俪,你现在手里还宽裕吗?”
听了这话,木俪又觉得有些不对,问:“你又怎么了?还要钱。”
木建国犹豫了好一会,又说:“……没事没事,不用不用,我现在也有工资。”
木俪这才作罢了,吃过饭又上班去了。
木俪走后,木建国心底的小虫子又开始爬来爬去。
其实木建国这次离开农场,也是为了躲债。
木建国之前是个老赌鬼,最夸张时,在牌桌上一夜就可能输掉一年的积蓄。
输了借,借了再输,这样的日子折腾了几年,木建国把老家的房子也输掉了,于是发誓再也不上牌桌。
不过他也没有了名声,牌风不好,擅长赖账,在当地也没有人愿意再跟他玩了。
后来,他来到外地工作,农场里没有人跟他玩牌,时间久了,他的毛病又犯了,于是又迷上了赌球。
这次他出来,是为了躲一躲农场的工友。
他之前借了工友的钱,结果赌球全部输掉了,说好的这个时候要还,可是木建国手里哪有钱,撒丫子找了个理由请了个假。
木建国在家里转来转去,心里的痒痒虫仿佛在啃咬他的血肉。
出去买烧饼的时候,木建国也注意到了附近的体彩站点。
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萌生,这次,这次我没准就能赢回来。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深。
木俪的床头柜里,此刻正放着陆雨筹集来的现金,那是用来为小指头做手术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