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秦欢在浴室里待了很久。
花洒里的热水冲下来，她仰起头，满脸水珠，眼眶滚烫。
她想了很多很多的事，她想起那年自己是如何咬牙撑过来，只身一人前往帝都，住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份杂志编辑的工作。
那份工作薪资不算高，但着实让她回了血。
工作的第一个月，养父的电话打了过来，他说身体又不舒服，需要钱去医院。
秦欢把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了养父，后来每个月都会接到家里打过来的电话。
什么准备养点牲畜没有本钱啊、堂哥结婚需要一大笔人情钱、叔叔家盖房子多少也要帮衬一点……
记不清了，她在那个地下室里住了快一年，有时候夜深人静，她看着阴暗潮湿的房间，觉得自己生来就是有原罪的。
那个被抛弃在雪地里的女婴，也许应该死在那个冬天。
洗完澡，秦欢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坐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都过去了。
她喝了一口红酒，想着，都过去了。
可她又攥紧了酒杯，忍不住想，可是为什么？
她爬起来了，家里的人却都伸出手拼命地来她、拖后腿。
她是秦家的摇钱树。
秦欢打开手机，里面有很多通未接来电，姑姑的、叔叔伯伯的、各种表哥表姐堂哥堂姐，当然不会缺少她的父亲。
她打开微信，养父多日沉寂的微信在今天异常活跃，无数条语音弹开，秦欢打开一条，无休止的谩骂随之而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退出界面，却见到了与众不同的一条信息。
发信人是谭其远，他说：
「老师，有任何困难随时来找我。」
家人的谩骂没有打垮她，这条微信却让她瞬间热泪盈眶。
秦欢使劲眨了眨眼，然后，她把那些人的微信手机号全部拉黑。
一派平静。
也许她应该心狠一点。
第二天下午，秦欢和方文吃了顿饭，说了一下目前的拍摄进度，等她赶回剧组时，拍摄进度竟然停了下来。
说是男主演对剧本有些微词，要求编剧改动，女主演一听不乐意了。
“这不赤裸裸想加戏嘛。”
双方争执不下，编剧也是有资历的老人，颇有傲气。
秦欢先和编剧刘玉清聊了会儿。
“刘老师，目前的剧本是个什么走向啊？”
刘玉清和她说话倒是很和气，推了推脸上的眼睛，说：“就之前那版，女主角和男主角相忘于江湖，小罗嘛，非觉得这是爱情电影，两个人明明好好的，结果女主角不答应求婚，太割裂了。”
刘玉清又看了眼外头，片场冷清清的，两个主演都待在房车里。
她补充了一句：“说是像大女主戏。”
秦欢明白了，这是觉得自己戏少了。
“嗐，”她笑着拿起剧本看：“刘老师您才是编剧，剧本该怎么编还得看您不是。哪能由着演员乱来，都来吵着您改剧本，这戏还拍不拍了？”
刘玉清笑起来：“秦总就等你这句话呢。”
秦欢细细看完，确定和自己看的那版剧情相符，把剧本递给刘玉清：“咱们拍电影肯定有一个主视角，这部虽然是爱情片，但主要围绕女主角的心理展开，戏份多一点也是不可避免的。”
刘玉清嘀咕：“我倒觉得目前的故事很顺畅，哪有什么割裂的。”
“是，”秦欢笑：“演员体会不到就让他们去理解，总还有导演调教呢。刘老师您放心，剧本就按这个样子来。对了王导那边有什么想法没有？”
“没呢，王导和我的想法一样。”
“行那我明白了。”
这个罗昱成背靠大公司栗来，是栗来重点推出的新人，有点演技，但想法也多。
秦欢去了罗昱成的房车，他的助理打开车门，叫了声：“欢姐。”
罗昱成也看到了她：“欢姐，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可能拍不了戏了。”
秦欢钻进房车，手往他额头贴了下：“哪里不舒服？没发烧啊。”
罗昱成身子向后仰，离她远了些。
助理解释：“成哥有些头晕呕吐，需要休息一会儿。”
秦欢笑了笑，说：“昱成要不咱俩谈谈，你让他们先去外头等等？”
罗昱成点点头。
“昱成，你入行几年了？”
“三年了。”
“拍了有多少剧？”
罗昱成答的很快：“八部，这是第九部。”
秦欢点点头：“之前的剧里好像就一部反响还不错，观众夸你是新一代里最有潜力的，对吧？”
“欢姐你想说什么？”
“咱们这个圈子其实编剧话语权基本都挺小的，今天这个演员想改改戏，明天那个觉得自己少了，心里不平衡，又让编剧加戏。
“我跟了那么多剧组，遇到太多这样的事儿了。”
罗昱成盯着她，帅气的脸上有些愤愤：“欢姐，我并不想多事，但是你也看了剧本，这基本上就是女主角的独舞。”
“昱成，”秦欢的声音冷冷淡淡：“我当然看了剧本，这个剧本也是刘老师和王导一起讨论过的，这部电影我们很看重，关于剧本的讨论如果真的有意义那我们会接受，可是只是什么戏份的多少，昱成我觉得你也看轻自己了。”
罗昱成愣住，秦欢拉开窗帘，剧组的工作人员在无聊地候场。
她有些疲惫，今天不想拐着弯说了。
“我知道，你是为数不多真正喜欢演戏的演员，不要因为一些虚的东西而毁了自己的坚持。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剧，总是会有主视角，有一个偏向的。
“难道因为你的戏份少，你就被女主角压着？出不了彩了？还是觉得自己咖位大一些，不应该被这样压着？”
秦欢嘴角有淡淡嘲讽：“剧本改来改去出不了好剧，你不是刚刚进入这个行业，应该清楚。我希望你再好好读一读原著和刘老师的剧本，也许你在其他剧组有很强的能量，但是在我这里编剧的话语权很重要。
“我不是找不到演员，其实也有很多男演员给我投了简历，但是我是最看好你的。昱成，你演技好，又敬业，这个角色简直为你量身打造，我希望你好好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