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半，念春惠去跳广场舞还没回来，宋百成去湖边钓鱼也还没回来。宋知初把放进锅里保温的饭菜一一拿出来，顾陈一看分量就知道没有他的份。
抢在宋知初开口之前，顾陈先问，“有面条吗？我不太想吃米饭。”
宋知初进厨房看了看，“有。我给你煮吧。”
“不用，我来吧。”顾陈饿得前胸贴后背，撸起袖子就开火，宋知初从冰箱给他拿了鸡蛋和火腿肠，又洗了几片青菜放在他手边。
“还要加什么吗？”宋知初问。
“够了够了，你先出去吃饭吧。”顾陈催她走。
等顾陈端着面条出来，宋知初夹一些放进嘴里尝了尝，“没想到你厨艺进步这么快。”
“那当然。”顾陈一夸就飘，脸上得意毫不掩饰。
宋知初看他一点不谦虚，提醒，“吃完记得洗碗。”
顾陈来蹭饭，洗碗的自觉还是有的，“我哪次不洗碗？”
宋知初想了想，除了宋百成和念春惠在家的时候，好像还真没抓到过顾陈吃饭不洗碗。
吃完饭洗好碗，顾陈这里看看，那里坐坐，阳台的花草全都摆弄了一遍，就是不离开，宋知初拿了睡衣准备进浴室洗澡，看到顾陈还没走，问他，“你不回去？”
顾陈看看门口，又看看墙上挂钟，继续坚持，“吃太饱了，休息一下。”
宋知初没再管他，关门洗澡。
顾陈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手机，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
先回来的是念春惠，“顾陈来啦？”
“阿姨好。”顾陈站起来打招呼。
“你和初初一起回来的？”念春惠一边换鞋一边问。
顾陈还在解释为什么会来蹭饭，宋百成也提着钓竿出现，“顾陈，好久不见啦。”
“叔叔好。”顾陈又一次礼貌打招呼。
念春惠也不管时间早晚，从冰箱搬出一个西瓜切好，“来，吃西瓜，吃了再走。”
就着西瓜寒暄一阵，顾陈把话题往宋知初身上带，等夫妻俩终于提起徐立，顾陈适时插一句嘴，“我也见过徐立。”
念春惠觉得奇怪，“你也见过他？”
顾陈于是将那天徐立迟到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念春惠听了，眉头皱起来，“初初怎么没跟我说他迟到。”
宋百成倒觉得迟到一次不是问题，“那孩子是有点呆，但心不坏，我看初初挺喜欢他的。昨天他们还一起出去散步。”
“初初喜欢又怎么样？你还不清楚你女儿的眼光？男人花言巧语哄两句，她就巴不得跟人过一辈子。”念春惠瞪一眼宋百成，宋百成自觉闭嘴。
趁宋知初还在洗澡，念春惠压低声音问，“顾陈，你跟阿姨说实话，徐立这个人怎么样？”
要不是被宋百成这么一刺激，念春惠还真以为顾陈这一趟只是单纯来吃饭。现在一想，顾陈这孩子从小就心思细腻，进退有度，今晚在他们家留到这么晚还不走，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要和她说。
“晨晨，你应该也知道初初大学时谈的对象不好，把她伤得很深。”念春惠一脸凝重，“初初想法单纯，容易被骗，你是男生，比阿姨更懂男生，做事也细心，你跟阿姨说，你对徐立这个人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顾陈今晚来这一趟确实是为了败坏徐立的形象，但见到念春惠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关键时刻还是狠不下心，只好换另一个角度劝，“一次见面其实看不出什么，日久才能见人心。”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但这话此时从顾陈嘴里说出来，念春惠却沉思了片刻。
宋百成没听出话外音，啃着西瓜悠悠插话，“你看你，又想多了吧。没事儿别瞎操心……”
“这是初初的人生大事，我能不上心？”念春惠看到宋百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来气，伸出手往他大腿用力一掐，“吃吃吃，整天除了你那两条鱼，就知道吃。”
宋百成疼得嗷嗷叫，挪着屁股往后躲，没敢再出声。
“初初她伯母前几天还问我定下婚期了没有，说要调年假来参加婚礼，现在新郎都找不到一个，你还跟没事人一样。”念春惠不把顾陈当外人，也不管他知不知道内情，家长里短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合着只有我是初初的父母，就我干着急。”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就说初初刚开始工作，婚礼以后再办，我哥他们不会介意的。”宋百成被念叨得心虚，但还是犟嘴，把顾陈拉出来挡枪，“要是发现那个徐立不靠谱，咱们就叫顾陈帮帮忙......”
顾陈的心一下子缩紧，屏住呼吸听宋百成说下去。
“帮什么忙？”宋知初这时候打开浴室门。她在浴室里听得不清楚，打开门只听到宋百成说让顾陈帮忙。
宋百成戛然而止，随口敷衍，“没什么，我看现在顾陈回来了，你们工作的地方离得也近，平时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互相帮衬帮衬。”
宋知初没说什么，边擦着头发边走来沙发，在念春惠身边坐下，一副要听他们继续聊天的模样。
顾陈闻到空气中宋知初洗发水的香气，莫名有些紧张，故意不去看坐在对面的她。视线漫无目的绕过一圈，顾陈扫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要十一点。
回家的地铁十一点停运，他一个外人不好也在别人家里待得太晚，顾陈于是站起来告辞。
念春惠提出要开车送他回去，“这么晚了，就别坐地铁了，阿姨开车送你。”
宋百成也要跟着，念春惠把他瞪回去，“你去洗澡。”
宋家现在住的还是以前单位分配的老式居民楼，只有一个浴室，一家人经常要排队洗澡，如果宋百成现在不去洗澡，念春惠回来之后还要等他出来才能进去。
宋百成扔掉西瓜皮，擦擦手，悻悻进了浴室，“那你们注意安全。”
宋知初不放心，匆忙披了外套也要出门，“妈，我来开车吧。”
念春惠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白天开车还好，但一到了晚上，车灯容易晃得她看不清路况，宋知初担心她出事，晚上一般不让她开车。
更何况不久前顾陈才出了车祸，宋知初更加担心会出意外。
“不用不用，你先睡吧。”念春惠想和顾陈单独聊两句，谁知道刚支走了宋百成，宋知初转眼又贴了上来。
宋知初坚持要开车，念春惠拗不过，只好答应。
下楼取车，宋知初系好安全带，打开导航，念春惠觉得没必要，“哪里需要开导航？你顾叔叔的家在哪里你忘记了？”
“妈，顾陈从家里搬出来了。”宋知初解释，“他现在一个人住。”
“我住临江苑。”顾陈适时报上楼盘位置方便宋知初导航，说完还不忘邀请念春惠去做客，“阿姨，今天太晚了，下次有机会我请您和叔叔一起上去坐坐。”
念春惠就喜欢顾陈这种礼貌又周到的性格，笑呵呵应下，“好，下次一定去你的小家里做客。”
“是市中心的那个临江苑吗？”念春惠对这个楼盘有点印象，南城里叫得上名字的楼盘都带一个江字，临江苑的房价也是出了名的高。
“对。老小区了。”顾陈回答。
“每个月的房租不低吧？”念春惠问。
“还好。”顾陈看一眼专心开车的宋知初，“为了方便上班，花多一点钱，住近一些，早上也能多睡一会儿，不用那么辛苦。”
“唉，你赚得多，才舍得花钱去租房，”念春惠心直口快，“顾陈，你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
“妈。”一直静静听他们聊天的宋知初突然喊了念春惠一声，嘀咕，“人家又不是你儿子，你打探人家工资干什么。”
念春惠被宋知初这么一提醒，也觉得自己有些越界。
气氛略微尴尬，顾陈开口打破沉默，“其实我一个人租房，房租压力也挺大的，我现在还在找人合租，可惜没遇到合适的。”
“两个人合租，平摊下来一个月要多少钱？”念春惠问。
顾陈斟酌了一下，试探着回答，“两千？”
“有点贵啊。”念春惠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可惜。
顾陈连忙改口，“这是以前的，现在平摊下来只要一千。”
“这么便宜？”念春惠把眉头皱得更紧。
顾陈愣了一下。那到底收多少房租才合适？
“小区安全性好不好啊？”念春惠接着问，“家具是用了很久的吗？周围环境吵不吵？附近有没有市场？离地铁站近吗？”
“临江苑虽然是老小区，路上和楼梯口都装了监控，平时也有保安巡逻，”顾陈俨然成了卖房中介，“家具都是新的，楼下就有地铁站，周围很安静，我住得很舒服。”
“是新装修过的房子？”念春惠听完，警觉提问，“顾陈，你可得小心，这么好的地段，房租又这么低，说不定是房东故意租出去，找人来吸甲醛。”
“如果真是这样，你长期住下去会得病的。”念春惠很担心。
“妈。”宋知初又开口，“你别咒人家。”
顾陈大脑飞速转动，赶紧给自己找补，“阿姨，家具是我自己买的，这一千块的房租不包括水电费和网费，楼道的卫生也要自己打扫，物业不负责清洁卫生。琐碎的花费加起来，一个月平摊一千五。房东是我朋友介绍的，所以价格低了一点。而且我也测过甲醛了，没问题。”
念春惠觉得这才像话，“房子多大？”
“六十八平。”顾陈觉得有戏，激动得更像房产中介，“两室一厅一卫，附带小阳台。阿姨，您觉得怎么样？可以吗？”
念春惠又满意又欣慰，“这房子挺好的，想不到几年不见，我们顾陈真的变成大人了，都能自己生活了。初初，你向人家学一学。”
宋知初心不在焉“嗯”一声表示听到了。
车子快要开到临江苑，念春惠头脑一热，突然问，“顾陈，你现在找到合租室友没有？要不我让初初和你住一块？”
宋知初猛一刹车，“妈。你别乱说。”
“顾陈这房子地段多好，你上哪找条件这么好的房子住？刚好你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也有个照应。”念春惠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你俩小时候还睡一张床呢。”
“以前是以前，我们现在都长大了。”宋知初真的生气了，“男女有别，你别再把我们当小孩了行不行？”
宋知初难得态度强硬，念春惠这才笑了两声掩饰尴尬，“我就是顺便提一嘴……”
顾陈愣在后座不动，宋知初提醒，“你先下车。”
顾陈不好久留，只好下车。
顾陈下车后，宋知初反而熄了车，转头向念春惠，“妈，我和顾陈不是你想的那样。既然你辛辛苦苦给我找好了一个相亲对象，就别再开我和顾陈的玩笑。你刚才那么问，让人家怎么想？”
“我这不是想着熟人好相处......那个徐立你才认识几天，性格上还要花时间磨合，但咱们跟顾陈知根知底，你们一起长大，要是你还对他有意思，我也省得再跟徐立他妈交涉。”念春惠同样占理。
“我和他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宋知初澄清。
“普通朋友也可以发展感情，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个选择，结婚这种大事，咱们要选就得选最好的。”念春惠开始絮叨，“要不是你非要跟出来，我肯定都给你问个清清楚楚。月薪多少年薪多少，以后什么打算、在哪买房，手头多少积蓄……没什么不好意思问的，他要是赚得多自然乐意说。倒不是说赚的少咱们就看不起，只要他一心一意对你好，你也喜欢他，我和你爸肯定无条件支持……”
宋知初莫名反感念春惠这种把顾陈当成物品来衡量的态度。
她皱起眉头以沉默来对抗，没接念春惠的话。
“顾陈谈对象了吗？”念春惠问。
“不知道。”
“你怎么也不问问人家？”
“……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我看小顾铁定对你有意思。”念春惠胸有成竹，“小时候他喜欢粘着你，现在长大了还能不知分寸？”
“他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分寸。”宋知初低声说。
念春惠更来劲了，“他不知分寸，你得教他呀，这男人就得管，不管不行，你看你爸年轻时候……”
宋知初暗自嘀咕。她哪有资格管他。
“……你就是什么话都往心里憋，别人想追你都找不到由头，你看你各方面条件这么好，也就是工资低了点，但咱家里情况也不差，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优秀的男生对你有好感，都被你推开了，偏偏你看上一个最不靠谱的。”
说到这里，念春惠叹息声更重，“叫你带回来给我们见见，你偏不，这下好了，刚毕业，人半路劈腿了，更别提跟你结婚，你说你这不是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这样吧，过两天我找个日子和你陈新阿姨聊一聊，探探口风，要是顾陈没情况，你们也试着接触接触。”
宋知初沉默半天，这时候突然发动车子，车身发出的声响把念春惠吓了吓。
“我和顾陈不可能。你再乱问，我这辈子都不结婚了。”
走到家门口，顾陈推门而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拿出来一看，是宋知初发来消息。
【刚刚不好意思。】
【合租的事，我妈只是说说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看到宋知初发来的消息，顾陈苦恼地挠挠后脑勺，刚发出一句没关系，但觉得今晚一事无成，于是不甘心又加一句，“不着急，以后想租房也可以找我。”
宋知初看到顾陈的回复，发现他好像并不觉得被冒犯，于是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删删减减，宋知初最后只发了一个“好”过去。
临时起意的合租计划失败得彻底，顾陈精神萎靡洗完澡，还在擦头发的时候，谢泽打来电话问他和宋知初和好了没有。
“和好了。”顾陈打开免提，心不在焉回答。
“你这声音听起来可不像和好的样子。”免提打开之后，谢泽的声音填充了整间不大的出租屋。
“要不要出来喝一杯？”谢泽说了一个名字，“就在你家附近，走两步就能到。”
顾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算了，明天还要上班。”
“请个假的事儿。”谢泽有意见了，“我们都多久没喝了，哥几个好不容易聚在一块，都在等你呢。快过来。”
顾陈无动于衷，“你们喝吧。”
“你小子明天还要早起当地铁侠？”谢泽应该是已经喝了一点酒，说话有些无遮无拦，“真不是我说你，你每天苦哈哈求偶遇，人家看过你一眼吗？”
说完，电话里传出几声其他人幸灾乐祸的笑声，想也知道是在拿他和宋知初的事情开玩笑。
“要我说，见多一面没用，少见一面也死不了。”谢泽语气含糊不清，“再说了，你天天往人身上凑，是我我都烦死了。”
顾陈心里开始动摇，“……真的会很烦吗？”
谢泽先不耐烦了，“磨磨唧唧的，你这狗皮膏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有人在那头贱兮兮接话，“他要是有自知之明，也当不成舔狗。”
顾陈沉默一阵，终于捞起外套起身，“位置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