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之上,高明佬在五大三粗的保安手下扑棱着,几个小弟上前帮忙,被如牛氓般一手挥散。
他用力歪头恶狠狠看向陈煊,嘴里不干净地说些侮辱人的话,咬定是陈煊勾引的他。
村里人都知道高明佬是什么德行,没人把他的话当真,但像这种桃色艳闻,在男方那算风流事,放在女方身上,就会被谣传成各种难以洗去的污点,且越传越离谱。
人们总愿意去相信愿意相信的。
高明佬自觉受辱,振臂一呼,村里的那些好兄弟们都前来为他站台。
人越聚越多,乔灼看形势不妙,示意带来的保安收手。
柳铖揉着肿胀的额头,跟高明佬谈判:“高哥,我们好歹是合作方,我怎么说也是你带来的客人,看在我无辜挨揍的份上,今天大家各退一步,成不。”
两方僵持着剑拔弩张,就在这当口,陈煊两眼一闭,软绵绵倒在了乔灼怀里。
*
白天的事让乔灼意识到,陈家村不穷,却远没有看上去那样文明,想走正常流程带走陈煊怕是没那么容易。
当机立断,准备带着母亲和妹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两名保安没有办法留在村里过夜,乔灼吩咐他们把车开到村头等她,最好还能再调派人手过来。
村口离陈煊家有二里地的距离,路上有段路坑坑洼洼不好走,陈煊不小心崴了脚。
“先把行李扔下,我先背你出去。”乔灼伏下身子,示意陈煊上来,打算背她走。
从小到大,不论是家里人还是学校里的同学,很少有人把陈煊放在眼里,头回成为别人的首选,她有些受宠若惊:“姐,你这箱子挺贵的吧,要不你先把箱子送出去,再回来接我。”
“再贵也没有人重要,你再不走,等会儿撞上人可就真走不了了。”
没再推辞,正当陈煊要趴上乔灼的背,身后突然射出强光,带着轿车启动后的声响。
“上车。”
摇下的车窗里,在看到柳铖那张别扭的帅脸后,乔灼揪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来。
“你别太感激我,我是被热得睡不着出来兜风的,不是特意赶来帮忙的。”
微弱的内饰灯照在那张白嫩的脸上,青紫的伤痕触目惊心,乔灼没管他的口是心非,挤了些随身带着的药膏抹上去,疼得人滋哇乱叫。
乔灼的指尖微凉,按上去还挺舒服的,柳铖暗自后悔躲得太快,又将头偷偷挪了回去。
嘴硬道:“赶紧把药抹匀吧,糊在那真难受。”
坐在后座的陈煊明显感觉到车内微妙的气氛,试探着问:“你们认识?”
乔灼:“认识。”
柳铖:“不熟。”
只不过是在同一屋檐下住过,同口锅里吃过饭,柳铖也不是没想要与乔灼的关系更进一步,只是还没追上她的步伐,人转头就成了自己的大嫂。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决定要与她形同陌路。
黑暗中传来几声狗叫,村口大路上黑压压竖着堵人墙,不远处有辆轿车被团团围住,保安被堵在里面出不来,连手机都在刚才的混战中被抢走。
他们人少,真起冲突怕是讨不到便宜,只得便宜行事,等待救援。
为首的正是高明佬,他叼着香烟坐在路中央临时搬来的靠椅上,歪头调眉,养大爷似的冲车里喊话:“柳兄弟,我把你当兄弟,你刚来就要拐我老婆走,太不厚道了吧。”
这人为了让自己师出有名,不惜上来先戴顶绿帽子,柳铖显然没他那么豁得出去,忍不了平白被人误解,当下就要下车找他理论,刚扶上车门,就被乔灼按住。
“他这么说就是为了激怒你,下车就中了他们的圈套。”乔灼给保安发的信息一直没得道回复,就隐约猜到出了状况,那边的车也没动动静,希望是已经放出消息等待救援。
手突然被按住,柳铖有些恍神,不争气地烧红了耳朵尖儿,心里的火顿时消了大半,他嘴角噙笑定在座椅上,任外边如何挑衅都岿然不动。
柳铖眯了会儿,晨光刚攀上眼皮就被急促的敲玻璃声音吵醒。
扭头猛然看见后排玻璃上扒着一张枯树皮似的脸,吓得一激灵,待意识恢复才认出,那人是陈煊的父亲。父女二人用方言吵些什么,语速太快,他听不懂。
眼神向身边的乔灼求助,却看到乔灼那侧的玻璃上也贴着张老人脸,又被吓一跳。
跟乔灼隔着玻璃交谈的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旺叔,年近古稀佝偻着背的干瘦小老头,见谁都笑眯眯的,信奉伸手不打笑脸人,向来都是先礼后兵,笑里藏刀。
“姑娘,你可怜我一把年纪还替小辈们出来收拾烂摊子,下来说说话吧,不然我就得请你老母受累出来陪我晒晒太阳喽。”
后备箱叮铃咣啷被人撬开,乔芳的骨灰落到了对方手里。陈煊瞬间红了眼,跳下车与抢骨灰的人撕打起来。
被逼到这份上,乔灼只得下车与他们谈判。
对方的来意明确,陈家村的女人,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想要出去,都得先争得父兄同意,既然陈叔已经把陈煊许给高明佬,她随意出走,就是私奔。
“你们这是限制人身自由,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柳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么封建的地方,把女性看作资源,看作可以买卖的物件,他一时激动没忍住吼了出来。
村民围成的包围圈里霎时寂静,继而爆发出默契的大笑声,仿佛听到了什么闻所未闻的笑话。
旺叔也低声笑起来,被高明佬搀扶着坐到路中央的椅子上,对着柳铖道:“后生啊,我们陈家村是个大家族,在家怎么能讲法律呢。”
从这旺叔身上,柳铖看到了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他爹的影子,你跟他讲规矩,他跟你道情谊;你跟他叙旧情,他搬出父父子子的孝道,所有标准都是机动的,遵循哪种标准看的是是否有利于自己。
真是有被笑到。
锁定缩在人群里的陈叔,乔灼笑盈盈对着旺叔开口道:“我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要带走人家姑娘,自然是跟她爹通过气的,高家给陈煊的彩礼会如数退回去,是吧,陈叔。”
没等陈叔回话,高明佬梗着个脖子站出来,油头打成缕耷拉到眼皮上,扎得眼皮直抽抽。
“退回来?退回来你大佬我就得收吗,我缺的是那仨瓜俩枣吗,我缺的是年轻漂亮的老婆。”说着就要把陈煊拽到自己身边。
柳铖眼疾手快将乔灼和陈煊护在身后:“你缺老婆,你缺老婆人家就要嫁吗,给点钱就想把人带走,这是人口买卖!”
旺叔踱步到两人中间:“越说越严重了不是,男婚女嫁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眯着眼盯着陈煊问道:“阿煊啊,你老爹有绑着你不让你走吗?”
突然被问住,那人虽然笑着,陈煊还是感觉心里发毛,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机械般摇了摇头。她下意识抓紧乔灼的胳膊,才能控制住颤抖的幅度。
“这不就对了,没说不让人走,先结婚,再添个大胖小子,家里老人帮忙带着,夫妻俩个出去打工赚钱养家,那谁还能拦着。”
听到旺叔这样讲,包围圈里的男人们得到共鸣,吹着口哨欢呼。村里女人本来就少,这几年又都往深圳广州那边去打工,姑娘们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眼界越来越高,更有甚者直接落户在外。
相邻的几个村县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导致打光棍儿的男人越来越多。
双方僵持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趁着没人注意,陈煊跑到沿路的河边,她披散着头发,眼睛肿着,眼下因连日来的梦魇乌青着,一只鞋掉了也顾不得捡。
她指着人群,用尖细的声音发出嘶哑的吼声:“我不嫁人,你们再逼我,我就跳下去。”
陈煊的举动没有引来人群惶恐,那些男人看好戏似的抱着臂,欣赏着一个女人的奔溃。
乔灼自认为是个足够冷静的人,看着那群人的嘴脸,也有种想要干仗的冲动。可看到旁边捏紧了拳头的柳铖,和岸边摇摇欲坠的陈煊,又迅速压住那怒火冲动。
她抱着母亲的骨灰盒靠近,试图用聊天转移陈煊的注意力:“你不是答应妈要代替她补偿我吗?不是说过我们才是最亲的人吗?你要是着急见妈不如拉上我,我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在地府团聚好不好。”
如秋叶般,单薄的身体慢慢蹲下,蜷缩在地,乔灼抱着乔芳的骨灰圈住陈煊,像记忆中母亲哼着童谣哄她入睡时那样轻轻拍着妹妹的背。
买了乔芳骨灰的那户人家听说有人要把骨灰带走,急忙从邻村赶来,还没搞清状况,上手就要跟乔灼抢。
那队人饿虎扑食似的扑向两姐妹,柳铖弓起身子被卷入混战之中,还没来得及保护脸,又添新伤,恰恰好好叠在旧伤上,疼得他滋哇乱叫。
忽然被一阵香风护住,乔灼把他和陈煊一左一右拎起,奋力突出包围。
那群人显然没意识到一个女人居然有这样大力气,多数被惊得呆在原地。
燥热的炎夏蝉鸣凄厉,偶有清风扬起,乔灼站在风口,忽然变得异常平静,那群作妖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安静下来,警惕地盯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看到乔灼往河边走,抢骨灰的那户人家意识到她要干什么,大声呼叫:“拦住她!”
风突然变大,撒向河中的骨灰有些偏离原本的航向,迎头转弯悉数糊在来抢骨灰的人的脸上。
那些人反而不要,张牙舞抓地撕扯着脸皮,怎么也擦不掉。
见过大风大浪的旺叔此刻也被乔灼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你这是在把你老母挫骨扬灰啊,你跟她是有多大的仇。”
本能扑在岸边潮湿的泥土里,陈煊伸手去够,只抓到了风,不可置信地看向母亲飘走的方向,身体支撑不住,瘫坐在原地,小声叨念着:“妈妈没了,彻底没了。”
乔灼拍拍身上的土,收起骨灰盒,眉目舒展地笑了,小声叹息着像是说给自己听:“你被困了一辈子,以后想去哪就去哪吧。”
起身时眼前发黑,差点又跌回去,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他俯身怀抱里有好闻的橙香,止住了乔灼的恶心。
趁着陈煊落单,高明佬试图将她拉走。保安队的支援终于赶到,双方再次进入混战。
不多时,不知谁喊了声:“警察来了,快跑!”
大部分人没跑掉,被请进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