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什么时候学的?”坐在李莱尔身后的阿香试图用音量穿破头盔。
“我爸摔断腿的时候。”
隔着呼啸而来的风,李莱尔回应。
“有驾驶证吧?”阿香再三确定。
李莱尔说,“就放在身上呢。”
那时陈明河因为绣坊生意跌到谷底而心情不好,于是半夜去钓鱼解闷,没想到半夜抹黑摔了个底朝天,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
为了接生活演员的单,还要顺便跑到医院照顾陈明河,李莱尔不得不试图缩短交通时间。公交站又太远,一天来回的的士太贵,共享单车还得跑个几公里才能找到。
索性拿之前省下来的钱考摩托车驾驶证。
“好家伙,背着我干了那么多事,偷偷学会吸烟,偷偷结婚,叔叔摔断腿也不告诉我。”阿香在李莱尔的右边肩膀上轻轻地锤了一下,这下两边肩膀都平局了。
在阿香看来,好朋友就应该一起分享喜悦与痛苦。可李莱尔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
阿香很少在李莱尔这感觉到自己被需要过。
开了二十多分钟,李莱尔将车子停在道路两旁规定的泊车位。将车子落锁后,阿香带着李莱尔驾轻就熟往里走。
服装市场一家商铺挨着一家,虽然这里的地段并不是配置最好、最热闹的中心位置。但商家若要批发服装,认定的就是这一处发货地。
“你看看你需要买哪些衣服。”阿香在前面带头。
李莱尔脚步不停,往前后左右的招牌以及各店家摆在外面的展示样衣都扫视一遍,选定了一家售卖休闲轻便女装的店铺。
带着黑色墨镜,李莱尔找衣服也只能辨别个大致颜色。
店里人不多。
贵公子应该没闲心到这里下凡,数字服饰商店上线正式最忙的时候。
为了避免直接冲突,她委托早已知情的沈淑珍帮忙解释这件事。
周已晴回来后,李莱尔也在时家和周家那也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了。
后面他们想怎么解释自己的存在都跟她没关系。
李莱尔摘下墨镜别再衣领处,跟商家拿衣叉将选中的衣服款式架下来。
换衣间是店铺最小的角落,只用一块布隔着。她拎着几件未摘吊牌的衣服拉开帘幕,踏进了小小的换衣间时穿。里面有一块镜子,刚好可以看见全身效果。
她挑了几件效果不错的买下。
将衣服交给老板计费时,李莱尔扭头寻找阿香。
阿香正坐在旁边的四脚塑料红凳上,看着短视频笑得咧出牙花。
李莱尔好像又突然想起谁。
但念头来得快去得快,她没抓住,也无从看清。
“走啦。”李莱尔拍了拍后阿香的背。
两个人打算继续往前走,瞅瞅还有什么需要买下的,顺便去趟菜市场解决今晚和明早的就餐问题。
这时已是傍晚,天空的颜色像是被一杯被打翻的浓稠橙汁,云朵在这里面浸得快可以挤出水来。从远处看,一排排左右对称的低矮瓦片屋顶上面,还叠着一圈崭新的建筑。
阿香用手指头,一一给李莱尔指出每一栋建筑的具体作用,里面又有什么人。
现在轮到李莱尔需要她了。
以前在师傅手下学刺绣,李莱尔没少帮过阿香。
然后因为被抓包,两个人经常被骂得狗血临头。
“那里是这两年政府新建的职校,毕竟现在中考分数卡关越来越严了嘛。总得培养一部分学生往技术型人才发展。”阿香引用新闻里面主播说过的原话。
“里面还有一个是叫什么……”阿香抬起头饶有所思地回忆,“叫什么刺绣设计与工……工艺专业的。”
“还把刺绣引进课堂了呀。”李莱尔似有所感。
“你不知道吧,我最近还看见那个学校还正在准备给学生找实习基地。”
李莱尔冷静分析道,“不过我们的绣坊这太小了,刺绣绣坊、企业在这里简直如路上的石子随地可见。”
要做到规模大、产品有特色还要符合大众口味,也不是易事。
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话题陷入死结。
当问题解决不了时,阿香最拿手的方法是学习李莱尔的,和她一样,跳过去。
阿香支开原先的话题,“唉,我还在网上有看到过他们有几个学生上传自己的短视频,其中长得挺好看的那几个赞数很高。”
李莱尔应和着,陷入沉思。
体面的皮囊总能吸引聚焦的目光。
绸带状飘动的人群,不少黑黢黢的后脑勺明明背对着欲落的夕阳,却还是扭过头来看。
他们在看什么?
李莱尔的耳边自动将阿香滔滔不绝的演讲化作背景音。
她追随着各个方向漂过去的目光,发觉他们视线的端点是一张及其出挑的脸。
行人汇成大流大多往前淌去,他却成一叶扁舟在期间逆行。男人身形颀长,但也少不了与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插肩走。落日余晖不断映射在他脸上,显得五官也光彩夺目。
阳光太刺眼了,即使是将将傍晚的夕阳。
李莱尔取下挂在衣领上的墨镜,戴上。
在光点离自己越来越近之前,李莱尔拉了拉阿香的衣角,示意她跟自己换一换位置。
“干什么?”阿香一脸纳闷。
“撞见我前夫了。”李莱尔语气平稳,毫无波澜。
“啊?”
她们很快换好了位置。
擦肩时,阿香是明目张胆地仰着头审判,放在人群里倒也不显眼,因为很多人如她一样。
李莱尔是低着头,透过黑色墨镜默默看路。
直到行了一段距离,李莱尔才回过头来看。
那个人影已经消失在浪潮般涌动的人群里。
“走吧。”李莱尔拉着阿香继续行路。
回到家,李莱尔拎着衣服和日用品进门先进开了门,从玄关往里望,客厅里面突然多了一个人。
脚还没沾地,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就刺入耳膜。
“你看看你!怎么连个烟灰缸都洗不干净!”
阿香的老爹手指夹着烟,拿着刚刚李莱尔用过的烟灰缸走过来对峙。
因为赶着出门且里面掉的烟灰也不多,李莱尔就没在意。
没想到反倒害得阿香被骂了。
老林一看外面进来的是李莱尔,脸色一下子变了,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眼睛和眉毛笑得挤到一起,让她赶紧坐下。
李莱尔自小是街坊邻居就特别喜欢的孩子,因为看起来特别懂事。
李莱尔礼貌客气的喊了句叔叔后,倒没按着老林的话坐下。
“阿香在外面左右手都拎着一大堆菜。”于是先跑出去帮阿香提了一些东西放到厨房。
阿香热得出了一身汗说要换衣服,让李莱尔随便应付一下她爹。
李莱尔走到客厅,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叔叔你有什么节目想看的吗?”
她知道老林喜欢看百家讲坛,但还是要再问一遍。
“这个点好像没百家讲坛吧。”
“我用电视自带的软件找一下。”
在搜索框里打字后,相应的节目很快就自动浮现。
李莱尔用上下左右四个键移动选取框,找到指定节目按确定。
这一期主要讲的是武则天的人物生平经历。
老林静静地看了一会电视后,又忍不住自己找话聊。
“你爸还好吗?”
“身体还健康。”
“最近绣坊的生意还过得去吗?”
“还可以,比之前有一点起色了”
长辈与后辈的代沟恰如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无话可说时最免不了这些话题。
家庭、工作、还差一个婚恋情况就可以凑足三大满贯。
可老林却意外地及时打住了。
客厅里只有电视机里的主讲人在讲话,正说到武则天驯服狮子骢的故事。
老林拿着遥控器抽了一下手心,说:“这武则天也真的不太像个女人。”
李莱尔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他。
老林头一次被人用这么冷的目光盯着,有点毛骨悚然,还是个小姑娘。
他对自己说,这是错觉。
李莱尔是很脾气很温和的孩子。
但他禁不住为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说,武则天身上有着和男人一样的谋略和胆识。”
李莱尔没说话。
老林突发奇想地对她说,“那让我来考考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只见李莱尔沉吟了一会,然后道来,“我会在隐秘处设下陷阱,危险程度大概是让狮子骢受伤但不至于丧命,主要目的是让它放松警惕。先是引导狮子骢进去,等它四蹄皆受束缚时,也不由得它反抗不反抗了,它便会乖乖听话了。”
这回老林无言了。
为了不让气氛不至于太尴尬,李莱尔咧开嘴轻轻一笑,“叔叔。”她盯着老林表情呆滞的脸,语气轻柔地说:“我只是复述了一遍武则天当初做法而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