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燃着星洲水沉,味道清淡,别具一格。
是沈寒舟最喜欢的檀香品类,李妍为了买这独特的盘香,同西域商人连比划带拔剑,“协商”了好几个时辰,才弄到长期供应的路子。
她随手掀开紫铜香炉盖,久闷的青烟如得水的鱼,轰然而出。
隔着散开的青烟,沈寒舟投来深沉的注视,他半晌才叹息:“不管是哪种情况,你都不要单独行动,有什么安排要告诉我,我好帮你应对。”
想来是昨夜不由分说的质疑,让他心里起了些愧疚。
但也只有一瞬而已。
“你不能单独见云川。”他生硬的补上一句。
“为何?”李妍不解。
想要知道府衙动向,从关系还算不错的云川入手是捷径。
“他。”沈寒舟微顿,讽声道,“他除了最后去拿人的时候好使,别的事情都帮不上你。”
口气里带着不满与讽刺,神情却同说出口的话语没有半分联系。
李妍望着他,他似乎也察觉到失态,低下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饶有兴致的思肘着。
看着沈寒舟写字的模样,思绪跟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他方才那股不自在,竟飘到某日他想起一切的位置上。
不知道那时他捉拿自己,想到的第一个帮手会不会就是“拿人好使”的云川。
等他誊抄完案宗,盖上官印,小心翼翼封回盒子,嘱咐于北带回府衙之后,李妍才起身推着沈寒舟往制衣铺子的方向走。
“早先就给你多做了几身合体的新衣裳,本想过两日再给你,如今要去诗会,干脆就先穿上。”
她笑眯眯扯着他往铺子里进,暗中感叹自己先见之明,提前做了十几套。
还为了让他不起疑,把庄子里其他人小时候的衣裳都捞了几件,假作他年少时的穿着,一同放在衣柜里。
沈寒舟自打失忆之后,惯常穿着浅色衣裳,现在看掌柜端出几件丝绸黑衣,目光有些诧异。
李妍嘿嘿一tຊ笑:“我觉得你适合这颜色。”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沈寒舟的气质,穿深色更有气场。
待他换好出来,众人皆惊。
金色丝线绣着的团花,与黑色丝绸凛冽之感融在一起,将沈寒舟那清冷矜贵的气质衬托出一股超然脱俗的味道。
李妍愣愣点头:“好看,耐看,我喜欢。”
“那就这件了。”沈寒舟伸手推开其他衣裳,“你喜欢就好。”
说完,拎着布料,转身看向掌柜:“这些料子都是上品,一件从布料到成衣,料费人工费还有绣娘的费用要全部算上。”
掌柜眨了眨眼,瞬间就明白意思了:“好的,我这几日理出来,下月之前送到庄上报账。”
沈寒舟神情微顿,话音冷了几分:“这是庄主的私人开销,并非必要花费,你怎么敢走公账?”
满屋寂静。
什么好看耐看,在李妍这变成还行,就只需要这一句话的功夫。
她强压着直抽抽的嘴角,十分钦佩道:“是,没错,算在我账上。”
掌柜闻言,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快哭了:“多谢庄主,多谢庄主啊!”
那些布料都是李妍精心挑选,贡品级别也不过如此。
尤其沈寒舟身上这件,不算缝制和绣娘的工钱,单这蜀锦就值三两白两银子。
若是不能报销,掌柜这一年不吃不喝都填不上这个窟窿。
“不过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有私账了?”马车里,李妍不解地问,“我以前没听说过啊?”
沈寒舟大马金刀坐在她对面,手指挑开车帘,目光落在外面。
“上个月全部盘点清算了一把,将公账和私账都分开了。”他面颊没动,眼神目光却注视着李妍,“说来怪异,山庄往前十年的账目乱到一塌糊涂,那真是我做的?”
李妍有些心虚。
“先前杜二娘不是说了么,这人脑袋被打了一下之后,也有一定几率是会开窍的。”她尬笑胡诌,“你就是属于这个情况。”
沈寒舟根本不信,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但也没继续追问。
他收了注视,又看向车外,猜不透所思所想。
为了配合他参加诗会的假身份,李妍将压箱底的一套月白色襦裙穿上,宽袖盖手,乍一看小家碧玉,与她平时风格大相径庭。
马车缓缓停在曲楼诗会门口,曹切敲了三下车壁,示意车里两人可以下去。
李妍先一步想走,就见沈寒舟拦住她伸出的手,沉声道:“你记得,遇事要同我商量,起码要让我知道你什么计划,又会在什么地方。”
他说完,撩开车帘,跳下马车,转身向李妍伸出手来。
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如山间雾霭,湖中明月,似柔情万缕朵朵飘落的山茶花。
谁家姑娘不喜欢这样的公子?明白,干净,满眼都是自己。
就连自认冷心冷情,瞧不上凡夫俗子,见不得文人酸气的李妍,都有那怦然一动的瞬间。
她忙压下这股陌生到令她恐惧的特殊情感,心头念叨几遍沈寒舟的京官身份,将这不合时宜的冲动稀释到再拨不动她的心弦。
门口迎宾的小二适时高喊:“上宾两位,里面请!”
她搭在沈寒舟掌心的手指,将将被他反扣下来,指尖穿过指缝,十指紧扣。
沈寒舟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的样子令人诧异。
李妍手执团扇当着半张面颊,凑过去嬉笑着问:“很有经验啊?”
沈寒舟挑眉,看着她点头:“很有经验。”
他勾唇浅笑,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李妍团扇遮面,眼眸笑成弯月,她故意妩媚了些,挽上沈寒舟的手臂:“那就好,怕你不适应,漏了陷。”
她说完,看着沈寒舟整个人都僵硬住的模样,笑得肩头直颤。
夜色慢起,天边一抹浮云淡然而过。
望着两人挽手迈进曲楼的背影,曹切这才将马车往前赶了赶,停在了栓马石前。
缰绳刚刚绕了两圈,曹切慢慢察觉出异常。
他抬起头,看着簌簌作响的树冠,半晌忽然一愣:“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跟着那两个京城来的家伙么?”
树冠上的人冒出个脑袋,一脸迷茫,指着曲楼方向:“我是跟着的啊,林知府今日正好在这宴请他们俩,这刚进去没一炷香呢。”
曹切愣住。
脑袋里仿佛有一根弦,嘣一声断了。
“我!这!”他哎呀一声扔下马缰,转身就往酒楼方向跑,边跑边喊,“于北!于北!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