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伟茂回酒店时,明熙隔着大远都能看出她的情绪不对。
她想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结果被董伟茂过于激烈收拾行李的动作吓到,于是立刻闭嘴,不再强行问她不想说的事。
“你也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回去。”
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董伟茂抬头看着全程紧盯着她的明熙,神情严肃的说。
“现在就要回去吗?”
明熙小心翼翼对上她写满怒气的眼,低声抱怨,“可我还没玩够,好不容易来趟南淮住在风景这么好的地方,应该好好休息几天。”
倒也不是明熙不关心董伟茂,实则是她前些日子失恋,消沉低迷了一阵子,如今好不容易有所缓解,还不太想回到伤心地。
董伟茂这气来得有些突然,她还没功夫细想,眼见着她麻利的收好背包,又把妆台上置放那条黄钻项链的首饰拿下来时,明熙这才确定自己的猜想。
是吴从梅惹了董伟茂,所以她才急匆匆的想要离开。
明熙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早晨高高兴兴出去的,下午回来时就成这样了。如同南淮气候多变的天,上午晴空万里,如今已经乌云密布,他们二人之间远比天气还要变化莫测。
最后,明熙还是乖乖收拾东西准备跟董伟茂一起回去。
临走前,董伟茂将那条黄钻交给了吴从梅房间的私人管家,留下一张纸条就匆匆赶往机场。
此刻,至少是现在这个时间里,她不想再见到吴从梅了。
路上,明熙数次开口问她。
但每次,都被董伟茂驳回。
最后提到吴从梅,她鼻尖一酸,眼眶里强撑着的情绪还是败下阵来。
两人坐的是出租车,司机是个五十左右岁的大叔,见她们两个从国宾馆里走出来,整张脸都写满了好奇,开车中途没少打量后视镜里的两个人。
看到人哭,又急忙从车前递上纸巾,甚至还暖心宽慰。
“姑娘,你们别怪我多嘴啊,我这一打眼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是过不去的,人过一辈子,总得往前看不是?”
明熙笑了笑,觉得这司机很有趣,接过纸巾时突然存心逗趣,“那您可看错了,我俩是这的服务员,她今儿是被老板骂了。”
司机会心一笑,不再多说。
反倒是董伟茂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将视线从窗外移到车内,目视前方,跟司机道一声谢。
大抵是因缘际会,或许也是命运在无形之中提点于她。
她心里有了想法,觉得是时候有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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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从梅接到管家电话时,就赶忙回到南淮国宾馆。
看着她的房间里空空荡荡,而那条项链也被归还到他手上,他此刻惆怅难言。
“沈小姐,还给您留了张纸条。”
管家顿了顿,将那张纸奉到他面前。
红色纹路的信纸,董伟茂用钢笔写了“受之有愧”四个字。
她的字迹一改从前,不再是洋洋洒洒的涂鸦,反倒规矩很多,显得穹劲有力,写起来时估计还带着情绪。
吴从梅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眼下的心境竟然比八年前还要痛苦。
那次是在命运的分叉口上不得已同她分道扬镳,如今,却全是因为自己的胡作非为才导致刚回暖的关系再度陷入严寒。
懊悔不已,但现在也只能想尽办法补救。
查了最快回京平的航班,打算赶过去与她再碰一面,至少得让他道个歉,要不然这心里始终难安。
南淮机场 VIP 待机室。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前往京平的航班全部延误。董伟茂和明熙被工作人员带到休息室,两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除了玩手机也想不到其他打发时间的方式。
偏偏机场信号差得要命,明熙看了五分钟手机便又放下了。
雨天易发感慨,她起身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董伟茂。
“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上次你来南淮,是不是也航班延误了来着?”
董伟茂睁开眼,听着窗外雨声淅沥,轻声说了个嗯。
“上次好像是因暴雪才延误的,我看雨势还好,没准过一会儿就能起飞了。”
她显然不想过多谈起从前,所以有意无意的岔开话题。
明熙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好奇向她发问。
“今天到底怎么了,你有不开心的事应该跟我说说,别一个人憋着。是不是逢晟惹你了?”
她实在是了解董伟茂,出国前,董伟茂的所有事情明熙几乎全都知晓,她见证了她青春时期的所有故事,当然,也包括和吴从梅之间众人皆知的惨烈曲折。
纵使知道董伟茂说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还是问了,她实在见不得她这般沉默,就连脸上的情绪都阴沉的不行。
周围静止了几十秒后,董伟茂淡淡开口。
她说:“明熙,他早变了。”
女人声音温和,但语气之中不免带着愤慨。
“我一直对他还抱有期待,觉得时间不过只是时间,就算是这么多年没见,就算是我们之间经历的事彼此都不了解,可我依然愿意相信他不会变。”
董伟茂是个理想主义者,正因为那一点点超于常人的理想主义,才能让她远在非洲也能苦中作乐,工作上需要她这样的人,可放到现实里,她也只不过是一个百孔千疮的普通人罢了。
董伟茂黯然,疲惫的搓了搓脸,双手拂在额头前支撑。
“来这一趟也好,至少,是认清了现实。”
她说完后缓了缓,觉得头还是晕晕乎乎的,耳朵也听不太清,视线逐渐模糊,在快要闭眼时强撑着从包里翻出了药。
也顾不上明熙还在,拧开瓶盖倒出两粒,打开茶几上的矿水泉急忙吞咽下去,而后,躺在沙发上休息。
她今天情绪起伏太大,估计病情又要加重了。
明熙看着董伟茂愈发苍白的脸色,十分心疼。看着她体力不支以为是低血糖,拿出包里常备的口香糖放到她跟前,又拿来毛毯给她盖下。
“你很难受吗,要不我们明天再回去,我估计还会再延误一阵子。”
明熙觉得她现在的情况应该找地方休息,而不是持续奔波。
董伟茂却拉住她的手。
“没事,我自己待会儿就好了。”
她没说,其实自己早就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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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从梅赶到机场时,她们的航班状态依旧是延误。他凭着直觉跑到休息室,因为暴雨,休息室里几乎坐满了人。
除了头等舱的区域安静异常,其他休息区完全是人满为患。各种各样的乘客围坐在一起,好像丝毫没被雨影响心情,反而三两成群的闲聊天。
顺着人群,吴从梅先看到最里面座位上的董伟茂。
深灰色沙发上,她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将下半张脸都埋在毛毯里,起先以为她是怕吵,走近了才看见,她正在睡觉。
突如其来的身影吓了正在看手机的明熙一跳,看到来的人是吴从梅,这才松下一口气,于是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你也不出个声。”
明熙白了他一眼。
“昱宁怎么了?”
吴从梅并未理会她的吐槽,直接开口问他。
这话有点居高临下,明熙听得有些不爽,虽然拿人手短,但她也不缺底气,于是直接起身,用了个冷漠的眼神看向吴从梅。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明熙有点激动,话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度,说完后又突然想起来董伟茂还在睡觉,于是赶快回头看她一眼。
确定了她还在睡,再度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你还好意思问我啊?昱宁怎么回事,你干什么了让她这么难过,刚才她的脸色差点吓得我要给她找医护!”
吴从梅很快捕捉重点,“她刚才晕倒了?”
“没有,应该就是低血糖,我看她吃了药没什么事这才放下心。”
明熙如实回答,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逐渐凝重,心里也存了疑虑,于是开口问他,“我怎么感觉你俩有事瞒着我?”
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话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明熙实在是读不懂了。
“她不是低血糖,是生病。”
吴从梅看着在喧闹中睡颜安静的董伟茂,一句话如同深钟突然敲醒。
“什么病?”
明熙想起回国后一反常态的董伟茂,心中有不安在晃动。
“PTSD,又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吴从梅思虑再三,还是跟明熙说出来了。
“你问我她为什么生我的气,我无意中知道了她的病,把她骗来南淮治病,她知道后接受不了,跟我发了一通脾气就走了。”
“这事确实是我的不对,可那个医生今晚就要回美国,再见到不一定又是什么时候,她如今的身份又出不了国,我只能出此下策,又因为事出紧急我一直没机会跟她说,所以她知道后才这么生气。”
他也懊恼,恨自己为什么昨天到今天有这么多合适的机会都没说出来,偏偏要等到最关键的时候让她自己猜出来,还是用那样的方式,换谁都会生气。
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按照蒋医生所说的,她现在的病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不采取干预她的状态会越来越差。
他看了那么多真实的案例,在战争后遗症这一快治愈的人少之又少,有很多患者终生都在不断回顾惨痛的经历,一遍一遍直至忘记,可遗忘哪那么容易?
末了,吴从梅看看时间,不放心的说了最后的嘱托。
“我在南淮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估计一时半会也回不了京平,回去以后,昱宁就拜托你多照顾。”
明熙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听着广播里播报航班恢复的通知,目送着吴从梅的背影离开了嘈杂的休息室。
南淮的雨停了,可他们心中的雨落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