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笑道:“知道你们女孩在外面不敢喝酒,可转正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在家里喝两口酒一起开心开心,不算为难你吧?”
他一发话,虞可岚也跟着催,好像在场的人只有她不解风情。
有意无意的,周平拿酒杯的手放得很低,为了礼节,她只能举得更低。
两人的手凑得很近,在碰杯的一瞬间,男人带着手汗的厚实掌心飞快地捏了一把她的手背,一触即离。
剧烈的恶心感从手指一直爬升到头皮,但好几个人都往这里看,她只能抖着手举杯抿了抿,刚放下杯子, 就借口肚子不舒服离了席。
推开门,她立刻找服务员问了酒店出口。
周平选的这家店地处京郊,除了京菜馆本身包下的这一块地,并没有什么气派的建筑。
秋夜的冷风涌来,路边的落叶打着旋往她脚边堆,荒凉得可以。
蒋乔的随身包里就一个杯子和几张A4纸的教案,索性扔在包厢里不要了,跟着导航走了半小时才到地铁站。
下楼梯时正好是个风口,她拢了拢身上的围巾,在清淡绅士的木质香里,忽然想到了谈知鹤。
如果刚刚谈知鹤在她身边的话,她应该就不会这样狼狈了吧。
如果是他的话,即便他们只是一面之缘的同事,也不会就这样看着她被灌酒吧。
她昨晚回了趟学校拿材料,就没再回到他们两人的家。
仅仅是一天不到的时间没见到那张脸,她不知怎么……竟然会感觉心里有点空。
像是烟瘾突然犯了的疲惫流浪汉,她好像也对他的温柔上了瘾,即便见不到面,哪怕只是听听对方的声音,也似乎有着无穷的安定效用和诱惑力。
她缩着肩膀坐在冷冷清清的夜班地铁上,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对面接的很快,清冷低冽的男声混着一点电流音,遥远又温柔,“小乔?”
她张了张嘴:“谈知鹤。”
纯靠情绪上头才拨通的电话,没有提前打好的腹稿,只是喊出对方名字,之后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是她打过去的,却是她自己先无措起来。
谈知鹤轻轻笑了一声,耐心地等她开口,“我在。”
电话里的她呼吸急促,翻涌的情绪根本藏不住。
他顿了下,又心软道:“回宿舍了没,先给自己倒杯热水。”
蒋乔声音闷闷的:“我……还没回去,本来包里有保温杯,但是刚刚被我丢了。”
那样慌张地跑出来,就没有再回去拿东西的道理。
尽管杯子她很喜欢,是大一的时候攒钱买的,保温性能依然很好。
谈知鹤说:“丢了就丢了,我们下次可以一起买新的。”
蒋乔莫名地眼眶有些发热:“好。”
她没提起为什么要打过来,谈知鹤也没有主动问起,为她留足了空间。
听筒里安静了几秒,只有她自己的呼吸音,逐渐变得平缓下来。
老地铁门缝里透风,蒋乔理了下被吹乱的头发,试探着开口:“我,我好像永远都没办法学会酒桌上那一套,开不起玩笑,讲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做不来应酬。”
她自嘲地笑了笑,“……很幼稚吧,我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当然会觉得恶心,恶心到恨不得浑身上下脱层皮,但同时又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和心酸。
害怕的是自己的安危,心酸的……还是更现实的工作。
因为专业和实习经验的限制,她毕业前拿到的面试机会很少。而眼前的这份工作虽然每天都很累,她也算不上喜欢,但好歹工资还可以,距离转正又只差最后一点点。
但这一切,好像被她自己亲手给搅黄了。
连就业咨询会上老师都说,辅导机构老师属于京大学生里最容易最轻松的工作,她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好,也太失败了。
电话里她的声音吞吐,连断续的信号都在帮她掩饰着羞耻心。
连转正都没过的年轻女孩,在公司里能有什么应酬。
谈知鹤大概懂怎么回事了,“有人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蒋乔有些茫然,“诶?”
听到她无措的声音,他语气又温和了些,“平级也好上司也好,如果有同事在酒桌上冒犯你,让你觉得不被尊重,那应该检讨的人是对方,你非但不用自责,甚至还可以投诉他。”
蒋乔拿着手机垂下头,过了好一会才小声道,“但我当时已经吓懵了,一点证据都没有,而且他……他也道歉了。”
如果她转身时,对方含着调笑的那一声抱歉也算道歉的话。
她忍不住代入谈知鹤的角度,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那一番M.L.Z.L.话,只觉得懦弱极了,简直令人窝火。
但谈知鹤并没有生气,语气仍然平静理性,“你当然有证据。”
“今天聚餐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是你的证人,”谈知鹤耐心地帮她分析,“我并不是会把妻子当做自己所有物的男人,但你收到了这样的伤害,作为你的直系亲属,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你很珍贵,小乔,你收到的伤害和他几句轻飘飘的道歉根本无法等价。对感觉不合理的东西说不,这是你的权利,不想放过的事情,当然也可以不放过。”
蒋乔怔怔地听着。
谈知鹤好像……真的很关心她。
不是好好先生对身边所有人的关照,也不是演给别人看的那种虚假夫妻情意,他对她的关心来得几乎毫无道理。
为什么?
她心里毫无头绪。
谈知鹤温和的声音继续传来:“今天坐得离你最近的几位同事,你有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蒋乔嗯了一声。
“这些,还有你的办公邮箱和密码告诉我,”男人的声音清冽低沉,蒋乔看着对面的车厢玻璃发呆,仿佛看见了对方温柔的眼睛直视着她,“如果你愿意的话,之后的事情我可以全部帮你搞定,你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们小乔可能从小就不太会说不,但是没关系,从今天开始学着拒绝,也来得及。”
蒋乔抿紧了唇,刚走出包厢时还没有的委屈突然涌上来,喉咙口热热的,嗓子都有点沙哑,“我会努力。”
“好乖,”谈知鹤笑了笑,“事情解决之后,你可以慢慢考虑清楚再做决定,究竟这里适不适合自己,要不要留下来。”
他语气笃定,并没有眼前的麻烦不能解决的选项。
蒋乔有些犹豫,她很需要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全职工作,比起在浩瀚的求职网站上广撒网,的确是在现在的公司转正最稳妥。至于一定会有的风言风语,她也可以当做没听到。
但是经过这一遭,另一个压抑了很久的想法又冒出来,她几乎抑制不住。
谈知鹤道:“当然,这都只是我的个人建议,如何选择还是在你。如果你仔细思考之后,觉得还是想更和缓地处理这件事,或者并不想要我介入,当然也可以拒绝我。”
蒋乔握着手机,声音很轻,“不会拒绝你。”
听筒里的电流声渐强,她怕对面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只要是你,我就不会拒绝。”
似乎是信号卡住,谈知鹤安静那边安静了一瞬,才回答:“好。”
他的声音轻柔地像春日和风,“明天下午,我去接你下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