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后山竹林,竹叶狭长,风穿自其间,便片刻随风而动,飒飒声中自有另一种开阔感。众人一进入竹林周遭的热气便渐渐退散下去,偶然的风过甚至能带着一丝凉意,这地方虽然不大,但位置选的是真好。
山匪口中一直提及的元正大师就坐在竹林中的栈台之上,一袭白色僧服,正闭目修禅,黄衍安排大家在台子下等着,裴棠兮观察着周围大家的神情,俨然与她往日在灵安寺见到的那些信众一般无二。
“待会儿若是真下雨了,你们还不得奉这位元正大师为神仙?”
沈河自然也看到了众人的反应,裴棠兮没有搭理他话中的讽刺,只是低声问他,
“你就没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裴棠兮指了指周围,
“就这种,十分惬意,十分爽快,十分殊胜的感觉啊。”
沈河略带诧异的微微挑眉,随即笑道,
“本来没有,不过听阿羲这样说,倒也十分适合放松心情好好享受。”
不忧心也不拉拢,裴棠兮对他有防备,他对她又何尝没有。这一路以来的试探,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收获。
裴棠兮有些泄气,与这些山匪相比,她倒是觉得这个沈河更难缠,分不清敌友,也不知到底可信否。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城府极深。
“都到了?”
元正大师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眼中待着一股倨傲的神色,曹林奉忙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谁知元正此时又闭上了眼睛,正当众人正搞不清楚什么情况的时候,忽然都感受到脸上似乎有水打落。
在场的除了山匪众人,其他人都仿佛如梦如幻的惊讶起来,
“雨,是雨,下雨了。”
这雨下得不大,如同在竹林中罩起了一阵迷雾,但真真切切是雨水落在脸上的感觉,许久未逢甘霖的众人有些情不自禁的跪下,声音中带着被救赎的感激,
“求大师施法,救救我们。”
“求大师施法……”
“求大师施法……”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喧嚣声让裴棠兮都吓了一跳,那些熟悉的乡亲们在顷刻仿佛就被人控制了一般,对此深信不疑。即便是在雾州做了三年知府的杨彦,何时受到过民众这样的崇拜。也难怪那些山匪最近动作频频,与之前差异极大,恐怕也是这妖僧搞的鬼。
裴棠兮可不想叫杉善里的人被这样一个人牵着鼻子走,她随即出声问道,
“敢问大师,杉善里的大火,你可知情?据我所知,那可是你们青衫帮带着人去我们杉善里放的,如今又放火又救世,恕在下不能理解。”
“对啊,那可是这群山匪烧了我们的家……”
“……”
刚被迷惑的众人有了瞬间的清醒,元正犀利的目光也看向裴棠兮,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倒是黄衍上前一步和众人解释,
“烧了大家的房子本也不是我们所愿,我们青衫帮在雾州这几年是什么样,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向来不打家劫舍,要劫,我们只会劫富济贫。最近两个月来,我们的确放了一些火,阊裕里、柳溪里都是我们干的,杉善里是第三处。”
众人皆是哗然,
“你们疯了吗?究竟为什么?”
黄衍抬手示意安抚着众人,
“大家不要急,为了整个雾州我亦是没办法,元正大师如今正在整个雾州境内布阵祈雨,水火相依,定然是要在重要的位置将这干旱之热气燃尽,整个雾州才能降下雨来。我们每烧一个地方,这竹林中的雨就会更大些,大家方才所感受到的降雨,已经比我们第一次看到的雨要大多了。我们青衫帮做事,向来都是为了整个雾州。”
裴棠兮听得是一愣一愣的,这话听上去如此荒谬却好像又带着几分合理。她尚且如此觉得,那么其他人自然是相信多过怀疑了。此时,元正大师才开口,
“天道自有其轮回,凡是皆有因果,天地旱暑之气不尽,强行降雨反引起祸端,轻则损人气运,重则伤人性命,这几处阵眼将暑气导入,已是最优之法。尔后天降甘霖,今年雾州收成也必不受影响。”
“是啊,为了整个雾州好,请大家理解我们的做法,今日请大家上来也就是为了告诉大家此事。再说当时引火之时,我们也派出人去叫大家起来,三处火情,皆无人伤亡。”
黄衍越说气势越盛,那副仗义深情的认真颇有几分感染力。
“我们信得过大师,只要雾州能早日降雨,这些又算什么,大伙的生计才是最重要的,大家说是不是?”
此时不知是谁这样吼了一句,慢慢就有人跟着附和,
“对啊,说得有道理……”
不过半日的功夫,一众人的认知与来时相比,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如此下去,雾州迟早不得这个秃头和尚说了算?
“要我说,雾州最不作为的就是那朝廷,看看我们的杨知府,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我们在外面忍受酷热,他在府中安安逸逸的吃冰。”
缩在一旁的曹林奉此时跑出来说话,这几年来,各乡村民确实对杨彦这个知府看不大上,毫无作为又好大喜功,平日里折腾的也都是百姓。
“谁说不是呢……”
“……”
裴棠兮偷偷观察着沈河,他此刻不再是方才那副轻松悠闲的模样,神色颇为沉郁,整个人倒叫人有几分不敢靠近,这应当才是他平日里的模样吧tຊ。看上去,他应当是为着雾州山匪的事情专程而来。
“朝廷之事,莫要妄议。”
元正大师不悦的止住了曹林奉煽风点火的话头,一副超然事外的自在叫裴棠兮不禁暗暗吐槽,这人都煽动完了,才跑出来说话,好人、圣人、仙人全叫你一人当了呗,当真是个道貌岸然的妖僧。
黄衍虽觉得方才忽然将矛头引向知府有些莫名其妙,倒也没多去想其中的弯弯绕绕,仍旧胸怀义气的向大伙解释着,
“今日我们带大家上来的就为此事,方才已经说过必不会为难大家,大家是去是留可以自己决定。”
大多数的村民肯定都想回家,谁也没有做过山匪,认同这些山匪是一回事,自己要确确实实当几日山匪又是另一回事。
“我想要留下。”
裴棠兮大跨步的往前一站。
“那我也一起留下吧。”
果然,沈河跟着就走到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