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但我不能再给无息添麻烦，就算要去杀太后，也不能在这一时半刻。
我将长乐宫的宫门关上，这一个月，我几乎没有再踏出过宫门。
咳嗽的症状似乎越来越剧烈了，宫女还是忍不住，悄悄请了医女来看。
医女看着我，眉头紧锁：“娘娘此症，乃是产后大亏所导致的，只能慢慢补养。”
“不必告诉皇上。”我淡淡笑道。
“可是……”
“没有可是，既然死不了，就不用说。”我浅笑看她：“放心，出了事不会怪在你头上的。”
她没有说话，看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冷漠变成了如今的同情，但我早已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大宋肯借兵了吗？”我忽然问她，绿柔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其他宫人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我只能找她问问。
她忙起身：“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我不干政，就是担心皇上。”我垂着眸子，想着这一个月竟是都未见过他，心里泛出几分苦涩。
她看了看我，犹豫半晌，才终于道：“听闻因为定国公插手，大宋仍旧在要求废后，否则就不肯借兵。”
我不解：“一个多月了，还是如此吗？”
她抬眼看了看我，继续道：“我知道的不多，但听闻太后前阵子好似被人发现，跟藩王暗中在联系。”
我手心猛地收紧，太后还想着要杀无息么。
“太后现在怎么样？”我问道。
“与藩王通信本不是大罪，太后又刚痛失爱子，所以皇上并没有对她怎么样，而且还听说，过几日太后会出宫去百里外的行宫暂住。”她越说越慌，干脆跪了下来：“娘娘，时辰不早了……”
“你手里可有暂时能压制住我这病的药？”
“压制？”她似乎不懂我的意思。
我浅笑：“最起码让我短时间内不会觉得痛苦。”
她眉头皱的更紧，犹豫了半晌，才从药箱里拿出个玉瓶来：“这药丸可以暂时压制，但每服用一次，只会让您的病情更加加重。”
我点点头收下，打发了她出去，才低头看着这药瓶，扬起笑意。
再次走出这长乐宫，短短一月，竟也让我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红墙外爬出的常青藤更加清脆了，琉璃瓦在阳光下也闪着耀眼的光芒。
七月的阳光毒辣，我走了一段，身上竟是一点点汗水也没有。
绿柔跟在我身侧，面色一直不太好看，我忽然生出些疑虑问她：“定国公难道没让你直接杀了我么？”
她顿了顿，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
“娘娘……”
“定国公应该比谁都恨我，若不是因为我，温家一家三口不会死去。”我心口微痛，望着刺眼的阳光，淡淡垂下眸子。
她微微咬唇，没有接话。
我一路往前，很快便到了太后宫中。太后打算这几日离开去行宫，也是为了要报复无息吧。
我一路往里去，没人敢拦我，直到见到已经换下一身珠翠衣衫的太后。
她穿着一条黑袍，头发虽挽着，去没有用什么簪子，原瞧着只有三十来岁的脸，如今竟好似变成了六十，两鬓斑白，眼睛往下耷拉着。
“你还敢来见我？”她阴冷笑着，额间青筋暴起，似乎隐忍着极大的怒气。
我挥退房间里所有人，莞尔走近看她：“太后灭了燕国，也能在我面前谈笑自如，我不过杀了你儿子而已，如何就不能来见？”
“长安真的是你杀的！”她眼眶顿时通红，语气已经带着杀意。
我轻轻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是他要我杀他的，他死的很惨，身上中了好几箭，又被暴民们……”
她似乎听不下去，呵斥着我：“你给我住嘴。”
我依旧笑看着她：“不知太后可还记得，当初我与你说过，杀人不过头点地，最重要的是诛心。你跟我的打赌，你已经输了，为何不践行承诺，自缢在这后宫呢？”
她抬手便将茶杯打落在地，发出噼啪一声，似要给我下马威。
“赵长乐，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真的能赢我吗？”
“二十年前我母后能赢你，二十年后，我也同样能。而且太后，你现在夫死子丧，年老色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她为何一见到我就提我死去的父皇母后，因为当年她爱而不得，所以因爱生恨。
她果然暴怒起来，比提起魏长安的死还要愤怒。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抬手要扇我，却被我一把挡了回去。
她跌坐在地上，发髻也散乱开，目光微微有些涣散，而后才狠狠盯着我：“我不会死的，我要把你们全杀了，全杀了！”
“那我们再打一个赌如何？”我慢慢起身，笑着俯视她，任凭我现在心如刀绞，我也要在她面前表现出绝对冷漠心狠的样子，这样才能击垮她！
“你要做什么？”她忽然生出几分慌张来。
我笑看着她，一字一句慢慢道：“我要将你当年与我父皇的事公布天下，告诉所有人，你不过是个无耻而且放荡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太后！”
“你休想！”她大喝，呵斥完才忙道：“不，我跟你父皇什么事也没有，没有！当初是他瞎了狗眼看不上我，是他无耻……”
“可他还是让你成为了大魏的皇后，甚至太后，你却灭他满门。”我眼眶微湿。
她越发癫狂起来，我收拾好情绪慢慢站起身，冷漠的看着她：“你若是踏出这宫门一步，我一定说到做到，不止要你名声尽毁，还要你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高高在上的太后，你想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吗？”
“你阻拦不了我……”
“无息宠我，纵我杀了你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如同你们看到的这样，我根本不在乎他的前程，朝臣们如何说他与我无关，我只要折磨你。你最好一直活着，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过来折磨你，告诉你魏长安死的多么痛苦，告诉你父皇有多爱我母后，告诉你，你有多么的低贱和丑陋。”我咬破舌尖，痛苦让我充满憎恨和冷漠。
离开时，我能听到屋子里瓷器被砸碎的声音，听到她发狂的大喊。她既然能从魏长安的死中挣扎出来，我就要她再陷入那样的癫狂里去。
绿柔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等我出来时，看着我的目光带着几分警惕和憎恶。
我没有看她，淡淡往外走。
她忽然开口：“定国公之所以不让我杀你，是以为你还会一心为皇上着想。”说完，又觉得讽刺：“你杀太后，到底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泄私愤？”
“你觉得……”我转头笑看着她：“我的私愤不该泄吗？”
她没说话，我知道她从未经历过我这样的事情，也从不知道我受了多少折磨，她无法感同身受，我不怪她不理解，不过定国公倒是奇怪，一心要废了我，却一心盼着我帮无息。
才走出宫门不远，便见无息身边的小德子快步跑了过来，瞧见我都哑了嗓子：“娘娘，皇上出事了！”
我顾不得许多，从从小玉瓶里掏出两颗药丸服下，便小跑着往翊坤宫去了。
翊坤宫内的宫女们均是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屋里隐隐还传来哭声。
我吓了一跳，赶紧往里面去，却见灵儿脸颊微肿的倒在地上，而无息正站在一侧，还未换下上朝的龙袍，满脸盛怒。
“皇上……”我忙上前，却看到一旁暖榻上的无忧小脸青紫。
我吓坏了，忙上前却被医女拦下了：“娘娘，小公主暂时不能碰。”
我眼眶微湿，去看灵儿：“你做的？”
灵儿没有看我，而是冷笑着去看无息：“皇上不要大宋的援兵了吗？据臣妾所知，大魏的一半疆土都快被大秦和燕国叛军侵占了！”
无息面容紧紧绷着，一旁的无忧好似终于喘过了气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我心疼至极，赶忙上前去将孩子抱在怀里，却发现她小小的身子上竟全是青紫。
我愣住，转头去看灵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听着我的质问没有说话，只看着无息：“皇上，臣妾知错了，您看在大宋的份上，饶过臣妾这一次吧……”
无息似乎在沉思，在衡量，我知道我不能因为无忧，而逼他做出不要大宋援军的决定。
我看着哭闹不止的无忧，心疼不已，小心将她抱好，轻声道：“皇上，臣妾带无忧先回去。”
他牙关紧咬，终于开口：“来人，将宋灵儿打入冷宫……”
小德子连忙跪了下来：“皇上，定国公跟宋国的皇子现在还在外头呢，您不能……”
“难道朕连保护自己妻儿的权利都没有吗！”他怒喝。在知道无忧忽然被人喂了东西卡住了喉咙差点死了的时候，他已经恨不得亲手杀了宋灵儿了。
小德子哭得厉害，他一直跟在无息身边，知道他为了援军的事吃了宋国多少的亏，受了多少的苦，哪里忍心看他就这样放弃。
“皇上，您听奴才一句劝吧。”小德子见他无动于衷，又来求我：“皇后娘娘，您快劝劝皇上啊……”
我心疼怀里的孩子，也瞬间觉得茫然。在这个皇宫里，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分明是她差点害死我的女儿，却还要我为她求情。
我茫然的去看无息，张了张嘴想要替她说情，可话到了喉咙，又被无忧的哭声掩盖了下去。她的小嗓子已经哭得嘶哑，应该是难受极了，让她哭成这样还要继续哭。
我心疼的将无忧抱在怀里，看着他：“皇上，请废后吧。”
所有人均是怔住，无息也怔住，看着我既痛苦，又有被抛弃的绝望。
他从不废后，因为爱我，也因为觉得以此可以补偿我，一旦废后，他只会被自己的愧疚折磨的更深，可是我顾不了了，我的无忧是无辜的，她本应该享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而不是这些后宫争斗。
“长乐……”
“皇上，你废了她，我父皇会立马出兵的！”灵儿似乎抓住了机会，上前抓着他的衣裳哀求道。
小德子和一众宫女也都跪了下来。
我看着平素对我最好的小德子也砰砰磕着头请求废后，心如死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