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寰骤然发难,顾银韵措手不及。
她怔了一瞬,匆忙垂下头,避开季寰枭鹰般锐利的视线,不让他看见自己惊慌的眼眸。
斟酌了许久方才开口:“顾钰是妾的兄长,妾自然是愿意见他的。只是妾既已嫁于太子府,理所应当以太子为重,不会与兄长过分亲近。”
言罢,季寰那边好一阵沉默。
顾银韵内心忐忑,不知这样回答能否打消季寰的猜忌,让他满意。
“嗯。”半晌后,季寰终是淡淡应了一声。
态度模糊,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他是喜是怒。
但应当,她成功应付过去了这次试探。
抿了抿唇,顾银韵将脑袋垂得更低:“殿下若无他事,妾先退下了。”
“嗯。”
依旧是极平淡的一声回应。
顾银韵如蒙大赦,缓缓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外走,兴许是放松太过,有些得意忘形,经过门槛时被绊住了脚,好险没将手中的茶盏摔到地上去。
她自觉表现良好,没在季寰面前露出太大破绽。
殊不知自她垂眸起,直至她走远消失不见,男人探究的目光都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今日的顾银韵过于活泼了些,季寰想。能说会道,与先前木讷寡言的样子判若两人。
就好像……
是木头制成的人突然长出了脑子,有了自己的思维。
但是,一具木头傀儡真的能挣脱操纵她的丝线,学会思考,拥有自主行动的能力吗?
季寰眸光冷黯,重新看回手中的书卷。
那厢,顾银韵在书房院外遇到了先前的那个丫鬟。她等待多时,一见顾银韵出来便迎了上去。
接过顾银韵手中的杯盏,丫鬟一边引她往太子府内的住处走,一边问道:“小姐,您今日未免也耽搁太久了。”
言语中颇有抱怨之意。
顾银韵斜了丫鬟一眼,觉得原主实在是好脾气,而这丫鬟也实在是嚣张。
“你在指责我吗?”她道。
午后的日光将她的发丝镀上一层金黄色,暖融融的,但初秋的风已经带上些许寒凉了,正如她此时的语气一样。
“指责……”
丫鬟一愣,下意识重复起顾银韵的话,竟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在言语和行为上的僭越。
接着她偷偷打量了顾银韵一眼,难得在这位面团般温软无害的小姐脸上看出了几丝愠怒与不耐。
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让小姐这样的人都生气了?
而且,还牵连她平白受这样的呵责。
心中不爽,但自小在翊府侍奉,见得人和事多了,丫鬟也是知道审时度势的。
顾银韵心情不好,她没必要非触这个霉头,且放低姿态哄她一哄,就当是……
谦让了。
“奴婢岂敢指责小姐,奴婢只是担心。”
说着认错的话语,脸上的神情却是不情不愿。
丫鬟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不知日日侍奉的小姐已经换了个芯子,再不是从前那般的好糊弄。
顾银韵一眼便瞧出她的言不由衷。
她心底不快,想着这样的丫鬟跟在身边,原主一日也不知要受多少气,添多少堵。
她既穿越过来,就断不会走原主老路。
一方面要为将来的命运小心谋划,另一方面也要在力所能及处,尽可能活的痛快才是。
琢磨着继续敲打这丫鬟几句,却见后者脚步渐缓,顾银韵抬眸一看,原来是目的地到了。
临雪轩,她在太子府的住处。
庭宽院落,飞檐翘角。
轮廓分外的精致大气,但细瞧之下,便能觉出整栋建筑都散着冷寂萧索之气息。
日头逐渐西落,不比先前猛烈。秋风渐起,打在身上,轻易便卷去阳光的热意,令人手凉脚凉,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踏进临雪轩,入目两株枯tຊ干的梅树和两三个倚着扫帚躲懒的粗使婆子。
顾银韵眼珠微转,顿时有了计较。
卧房前,她止住随身丫鬟入内的打算,命令道:“你留在外边,看着这几个婆子洒扫庭院,不许叫她们偷懒。”
丫鬟一怔:“可是……”
她是随嫁而来的贴身丫鬟,在临雪轩一众丫鬟婆子中可谓地位最高。监督粗使婆子干事这种苦差,根本不必她亲自来。
况且外面还这么冷。
那边,粗使婆子们已惊慌地跪了满地。
仆役也是会看碟下菜的,翊府来的这位太子妃娘娘年幼好欺,又谪仙般的不染凡尘,不爱管理院中事务,也从不训斥她们这些下人。
久而久之,她们也就缺乏应有的敬畏。
明目张胆地偷懒还是小事,刚才太子妃回至临雪轩,她们依旧散漫地闲话,连基本都礼数都忘记做。
这是何等的轻慢?
太子妃不计较也就罢了,若真计较起来,她们再多出十个八个脑袋,怕是也不够看。
“娘娘,老奴知错了。”
顾银韵轻笑着看向院里跪成一排的粗使婆子,连带其他管事或不管事的婆子丫鬟,都跪着听从她的发落。
看来当太子妃也是有一点好的。
她怕季寰,同时也有人知道怕她。
“跪的可真是规矩。”顾银韵叹道,眼睛却似笑非笑看向翊府跟来的丫鬟。
“没有可是。”她冷下声音,“我说话你只需照做,不许多嘴。”
丫鬟的脸色古怪起来。
她看着跪满一整个庭院的仆役下人们,终于还是低了头,格外规矩地向顾银韵欠身行了一礼:“是,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
顾银韵不再看她,转身回了卧房。
院里一阵窸窣之声,先听那丫鬟训斥了几句,接着是仆役们七嘴八舌的低声喧哗,最后安静下来,只余扫帚刮过地面的娑娑之声。
不再管外面的动静,顾银韵在垫着厚厚软褥的藤萝椅上坐下。
虽是初秋,屋子里已燃起了香碳。
碳烟袅袅,熏得屋中极为暖和。
顾银韵舒适地躺在藤萝椅上,取来棉絮温软的手笼一戴,冰凉的手脚渐渐回暖,一整个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合上眼眸,她终于有空细细梳理脑中原主的记忆。
原主是翊府娇养长大的女儿,父母去世的早,由嫡亲的哥哥顾钰一手带大,吃穿用度上从未有过短缺。
原主体弱怯寒,在翊府时,往往天气尚未转凉,第一场秋雨将落未落,她居住的院落便已早早搭上了炭盆,燃碳温暖如春,院子里的花树都要败的迟些。
仅看这些,顾钰其实待原主极好。
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直叫人感慨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好的兄长。
可是到头来,他也只是把自己精心养大的妹妹用作一枚棋子。目的达成后便抛掷一边,任她最后被三皇子折磨的一把伶仃瘦骨,也依然是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