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太太的生活,就是这样了。丈夫在外面高谈阔论,儿女们大了,也各有各的事业,都不再需要一个中年女人的关怀。卢太太现在就是想围着谁转,竟也不成,所以她总盼着有个孙子,才好打发无聊。
卢照想起来也是无奈,她同意跟郁秋原结婚,目的也不在生小孩,她母亲的心愿,始终是要落空的。
“她没有人作伴,”卢照微微侧脸,叹息道,“因着爸爸的缘故,各家夫人小姐对我们家总也有顾忌。有几家关系近些的,妈又嫌弃她们小门小户,上不得台盘。娘姨们约出去听戏打牌,她总拿腔拿调,日子一长,更没人跟她来往了……”
卢维岳在江苏商界大权独揽,底下多少人看他不顺眼,周以珍出门交际,一句话没说,先攒了一大堆仇人,她哪里还愿意抛头露面。而肯主动赴炎附势的人家,想也知道心思不纯,更没人耐烦应酬她们。
由此进入恶循环,卢太太越不出门,就越孤独,越孤独,就越不爱出门。只好一辈子这样孤独到死。
谁也没法改变的事。秋原只轻轻扣了卢照的背,关切道:“早上不是说厂里还有事情?太太留了你吃午饭,下午还去工作么?”
卢照点点头:“自然还去。谁跟你似的,清闲大少爷。”
要说别的,秋原还有辩解的余地,可要说他清闲,他却只有笑着认下:“钱庄里都是老爷的得力干将,我去了,他们也不正经派活给我,还总拉着我在办公室里吃酒打牌。阿照,你知道我的,我一向不喜那些,着实无趣。”
但这也是卢维岳默许的。
老头子对他这个半养子似的女婿,说到底还是不放心。郁秋原要想在某个领域大展宏图,也不是不行,但头一条就是不能坏了卢家的上下尊卑,不然卢维岳肯定是要弹压他的。
这么多年都一样,卢维岳从没放下过戒心。卢照早已习惯,只轻轻吊了秋原的脖子,话里安慰居多:“人家又没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不想喝酒就不喝,不想打牌就不打,你是我卢照的未婚夫,一般人可欺负不到你。”
他们两个人的手刚好缠到一块,卢照又说:“你等等我好么?既要当夫妻,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泥足深陷,你信我这一回。”
这应该算是,这一个月以来,卢照对她和郁秋原夫妻关系深入思考之后得到的结论。他们的婚姻,虽说不上自由恋爱,但也不是完全的旧式。郁秋原某些地方还是值得别人对他好的,他自有可怜的一面,鉴于此,卢照就觉tຊ得,她权且可以尝试着对他好一点。
如果以后郁秋原办了坏事,那再另当别论。
秋原还没来得及答话,佣人小月先上楼来请吃饭。她从门缝里就觑到小姐姑爷腻在一块,怕撞破了难堪,也没敲门,只似是而非地尖叫一声:“太太在楼下叫了好几遍开饭,你们的耳朵怎么不管事哩?”
这话像是在说卢照与秋原,又像是在说家里的猫猫狗狗。卢太太有只短毛英国猫,小月喂猫的时候也这样说话。
小月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跟着卢太太陪嫁过来的,在卢家做了一辈子的工,没嫁过人。卢照和秋原从小做了坏事就要看她的脸色,这时候也不敢还嘴,两个人稍稍整理了仪容,下楼陪周以珍热热闹闹地吃了午饭。
饭后卢照就没怎么耽搁,赶着往厂里去了。秋原不至于无事也忙,还跟着送了送。
一直送到办公室门口,卢照才不耐烦地赶他:“你快回去罢,里头有人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