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露露小面馆。
这个时间点,面馆里的客人一般都很少,陈露跟萧雨晴正面对面坐着写作业,电视机打开着,播放着那起让全县人民关注的校园命案最新进展情况。
“根据县公安局官方消息透露,命案目前已经结案,马智勇,男,15岁,县实验初级中学初三学生,由于中考压力过大,并与同学关系紧张,多次与同学发生冲突,最终选择了自杀,对此,社会各届要高度关注青少年的心理问题,下面,我们请郑则贤副县长以及刑警大队宁言豪队长对此次案件发表讲话……”
萧雨晴手里拿着一张数学模拟题,皱着眉,久久没有下笔,听到电视机新闻报道后,她抬起了头,对着陈露说道,“没想到,马智勇案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陈露“嗯”了一声,并没有抬头,手里正拿着一只笔对一道几何题来回比划。
“我觉得这个报道有些问题。”萧雨晴放下手中拿了好久的空白试卷,想跟陈露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陈露此时已在几何图形上尝试画着辅助线,随口回道,“什么问题?”
萧雨晴说道,“其他人不知道,但是作为同班同学,我们还是清楚的,这个马智勇能有什么学业压力?早已经放弃了学业,与同学的关系紧张倒是真的,但是要说因为这些导致了他的自杀,我还真不太相信。”说完后,萧雨晴继续盯着陈露,想听听她的想法。
陈露在连接好两个辅助线后,终于露出了微笑,显然心中已经有了这个题目的答案。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萧雨晴嘟着嘴,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陈露的胳膊。
陈露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圆珠笔,“听到了,你就是对马智勇的事,有想法呗。”
“你们这些好学生能不能别一心二用?”萧雨晴笑了笑,“真的,我就是觉得这个结果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都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你现在更应该操心的,是怎么考好中考吧。”陈露笑了笑,又把目光移向了试卷的下一道数学题,显然她对萧雨晴的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萧雨晴自觉有些无趣,不禁使劲吃着桌上的坚果,咬得咯咯响,随后又看了一眼全是各种英文符号的数学试卷,有些崩溃。
“杨爽今天来找过你,是不是?”萧雨晴又试着提起一个新话题。
与其逼着自己去做敲破脑袋都做不出的数学试卷,还不如逼着自己去找一些对面的这位学霸关心的话题,解闷聊天。
陈露听到萧雨晴的话后,果然抬起了头,“这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山人自有妙计。”萧雨晴不免嘴角上扬,刚才眼里被数学试卷熄灭的光又重新燃了起来。
“的确是来过。”陈露回答道。
萧雨晴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伸着脖子,好奇地问道,”她找你做什么事?”
“道歉。”
“道歉?什么事让她突然良心发现了?”萧雨晴盯着陈露,更加好奇。
“嗨,也没有什么,她就是觉得之前有些针对我了,是她自己想多了,跟我说她并不是有意的。”陈露平静地说道,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的变化。
“那她有没有说,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这是挺突然的。”
“噢,是这样哈。”萧雨晴把身子缩了回去,重新坐好,好奇心并没有得到完全满足,不禁又接着问,“那以后,她想跟我们和解吗?”
陈露笑了笑,“我觉得完全可以呀,再说,她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只是对我们的态度不太好,今天不也跟我们道歉了嘛。”
“可我们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她,想针对我们就针对我们,想跟我们和解就和解,我们不能这么好欺负,她必须得拿出点诚意来,我才能接受她重新当我们的好朋友。”萧雨晴摇了摇头,显然不能接受对方这样轻描淡写的道歉。
“好好好,等我碰到了她,让她请你吃顿大餐,反正她有钱,呵呵。”
“到时候看我心情吧,不过,请大餐的tຊ事,可以早点提上日程。”萧雨晴抬起头,撅起嘴,表现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陈露被萧雨晴的样子逗笑了,然后她微微低下了头,脸一红,一闪而过,萧雨晴并没有注意到。
陈露并不擅长说谎,她对杨爽为什么道歉没有说实话。
杨爽来道歉,是说出了之前为什么会这样针对她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马智勇真正喜欢的人,是你。”这是从杨爽亲口说出来的话。
陈露听到后,感到一阵……恶心……
他,……不配……
王艳从后厨走了出来,说道,“你们这两个写作业的,怎么还聊起天来了呢?”
“嬢嬢,我们这是快乐学习,只有快乐了,才能激发出做题的灵感。”萧雨晴狡辩道。
王艳笑了,“你这孩子,难怪要跑到我们店里来写作业,要是被你妈听到你说的话,不打你一顿才怪呢。”
说罢,大家都笑了,就在此时,陈露突然看到店外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不禁皱起了眉。
“怎么了?”萧雨晴停止了笑声,顺着陈露的目光转过了头。
王艳也看到门外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江波,只是今天他没有穿警服,一身便衣并不起眼。
王艳不禁有些吃惊,但这种表情转瞬即逝。
“不好意思,再次打扰,希望这个时间点,没有耽误你们做生意。”江波客气地说道,眼光随即扫了一眼陈露,发现她正在写作业,不禁点头示意。
“这次来调查,又是为了什么事呢?”王艳开门见山地问道,声调上突出了那个“又”字。
江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看了王艳一眼,说道,“这次我也不是为了调查,毕竟没有穿警服,是有些事想跟你谈谈。”
“找妈妈?”陈露满脸疑惑,不禁看着母亲,心想,“马智勇的案子不应该是找自己吗?难道有什么是母亲了解而自己不了解的吗?”
王艳的眼神变得有些犀利,她看着江波,发现江波的表情竟有些尴尬,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
“露露,你跟雨晴出去玩玩吧,放松一下,我跟江队长有些事情聊聊。”王艳转头对陈露说道。
陈露有些担忧地看着母亲,并没有立刻站起来。
王艳轻轻抚摸了一下这位懂事乖巧的女儿的头发,笑道,“去吧,没事。”
陈露还是站了起来,跟同样满脸写着疑惑的萧雨晴走了出去。
看到两人出去,王艳对江波说道,“你坐吧。”
江波在身边的餐桌前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王艳,冷静沉着,动作还是一如从前那样优雅,只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与上次有些不同,江波感到对方有些凌厉,有些果绝,甚至有些威压。
“好矛盾的气质,但又有一种好强的气场,上次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江波心里默默想着。
“喝茶还是饮料?”王艳拿起水杯,问道。
“噢,一杯白开水就行,谢谢。”
不一会儿,王艳将两杯白开水放在了桌子上,并在江波对面坐了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波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是打扰人家,撕人伤口的事。
但他分明感觉到对方知道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但却非要他亲自说出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鼓起勇气说道,“15年前,那件事,我们……”
“都过去了,你跟我,都是受害者。”王艳坦然而又平静地回答。
显然,从第一次见到江波,王艳就认出了他。
王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又轻轻地把水杯放在了桌上,在水杯底部碰触到桌面的那一刹那,江波并没有听到一丝声音。
对方这样的表现,也是江波没有预料到的,毕竟每一个受到伤害的人,都或多或少忌讳提起那些伤心的往事。
“是呀,不过,实在不好意思,直到现在,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凶手。”江波从一个警察的角度向受害者致歉。
“错的不是你,更何况,你的父亲也是在那件事中去世的,是我应该谢谢他的正义和勇敢,你不用自责。”王艳并没有回避江波的眼光,坦然地说道。
“这十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凶手缉拿归案,但这个人就好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音讯。”江波摇摇头,感到有些无奈。
“那可能只是一次临时起意,而我正好在那个时间,倒霉地出现在了那个地方。”说到这些时,王艳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波动。
“临时起意”这也是公安局当时的定位,毕竟如果是惯犯,不可能15年来没有再留下任何痕迹,而如果是有计划性侵犯的话,通过梳理王艳当年的人际关系,并没有找到符合的人。
而那个凶手,除了留下了DNA这种指向性的证据外,还留下了一个特征,就是后背上有一个奇怪的纹身,比卡丘。
什么样的人会在身上纹一个卡通人物呢?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付义华跟江波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这么多年过来,很不容易吧?”江波问道,他期望对方能回答过得好一点。
王艳没有直接回答,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结婚戒指,笑了笑,“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我现在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江波点了点头,的确,她应该是走出了被侵犯的阴影,毕竟都已经15年了,现在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有一个优秀懂事的女儿。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江波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
“倒是你,这些年来,过得不好受吧?”王艳又喝了口水,水杯正好掩住了她的脸,江波没有看清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江波苦笑一声,“的确不好受,毕竟那年我才14岁,跟父亲有很多事,都没有机会再去经历了。”
说完这话,江波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吐露了自己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的心声。
可能是因为同命相连吧,毕竟都是那起案子的受害者。
江波没有看王艳,但却能感受到对方正在盯着自己。
“如果不嫌弃,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来我这小店坐坐。”王艳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江波转过头,看着这位年长自己十多岁的女人,心头一暖。
的确,这些心事,跟任何人,包括自己喜欢的人都是不方便提及的,至少对于知秋,他从来没有提及父亲去世后自己情感上的那种缺失。
江波这次来到面馆,也不是刻意而为,只是被宁言豪的事搞得心烦,不自觉地就走到了这里,也许是因为心里一直有这么一个坎,也一直想再看看那件事的当事人,生活地怎么样吧。
毕竟,自己从来就没有从那件事中走出来,那种遗憾,那种缺失,那种无以言表的痛在无数次的漫漫长夜里,随着眼泪肆意流淌。
只是那种真情的流露,随着阳光照进卧室而瞬间消散,醒来后,他还是父亲教导的那个能够保护母亲的小小男子汉。
江波笑了笑,说道“谢谢,本不该提起这些事再让你难过的。”
“无所谓了,也没有什么难不难过的。”
“看到你能这样的生活,我感到很欣慰,至少,我觉得,这也是我父亲所期盼的吧,那他的牺牲就更有价值。”江波说得很真诚。
王艳看了看江波的眼睛,眼睛闪过一丝亮光,显然是被江波的话所感动,不禁说道,“ 你也是,好好活着,这也是你父亲所期待的。”
江波点了点头,然后站起了身,“那我就不再打扰了,这起案子,我一定会追查下去,给你,给我父亲,也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好吧,那我等你好消息。”
“多保重,再见吧。”说罢,看了看王艳,缓缓走出了面馆。
王艳看着江波的背景,15年前,那件事的一幕幕突然漫上心头。
胸口涌起一阵剧烈的恶心,她一下子扶住了桌子,不让自己摔倒,努力平息着身体的反应,缓缓坐在了椅子上,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