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回魂,已是最后一天。
南湘借着烛光写下信件。
“……我余生不多,不能再做药人,这些身外之物已是我的所有,请鬼医先生原谅。”
她一字一句的写完,将信放在桌上的匣内。
里面是这十四年来,楚骐赏她的所有东西。
没了这些,她在这人世,便是真正一无所有。
南湘默默的看了许久,还是将楚骐前世雕刻的那根竹簪拿了出来,插入发髻。
天边才泛起淡淡的白。
南湘来到逍遥海边时,就见一束金色阳光从厚重的云间撒落海面。
海面一瞬泛出点点金光。
是天光。
南湘站在海边,静静的等待着。
彼时,一辆马车从摄政王府往皇宫驾去。
……
南湘在海边等了一天。
来来去去来看天光的人不少。
却没有她要等的那一个。
最后一点天光从她的眼底褪去,似乎也即将带走她最后一点生机。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冷。
身体僵冷着,心也僵冷着。
心口最后哪一点暖,终于也要消散了。
这一天,她想起了很多东西。
有幼时楚骐面带笑意教她习字的样子,有他第一次夸奖她‘忠心能干’的场景。
更多的,是随着长大,他越来越遥远,追逐着宁婉的样子。
最终停留在那日在宫中。
楚骐说:“你去将药求来,我就陪你去看天光。”
楚骐常说,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
这是她唯一一次为自己而做,付出生命,甚至付出来生才换来的一场陪伴。
楚骐却没有遵守诺言。
南湘只觉心中仿佛有一团噬骨的烈焰,真真的将她的心一寸寸烧成了灰……
天光只余一丝,南湘眼中酸涩难当。3
她现在不是楚骐的下人,终于可以不顾禁忌的去爱楚骐。
可她的心却已经死了。
她不想再去爱了。
南湘将双手合十放于胸前,低声说道:“唯愿楚骐一世长安,我与他……永世不再相见。”
十四年前,楚骐在她心口留下一丝温暖。
十四年后,这温暖被楚骐亲手散去了。
金色的光被乌云掐断,最后连着她和人世的线,断了。
南湘站在海边,咸涩的泪水随风融入大海,身躯轻飘飘的消散在海边。
孑然一身的来,也无牵无挂的去了。
人间从此再无南湘。
摄政王府。
楚骐在宫中待了一天,天黑才回府。
其实事务不忙,他只是不想去见南湘罢了。
不想去见,却无法不去想。
甚至一去想,头便一阵阵的疼。
管家忙让侍女去熬养神汤。
这汤平日都是南湘在熬,侍女只能照着配方熬了半天,才端了进来。
楚骐只喝了一口,便觉得味道不对,把碗一推,暴躁至极。
“滚。”
“是,王爷。”
侍女哆嗦着退了下去。
没了药膳,这一疼便是半宿,直到后半夜楚骐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寅时。
楚骐一睁开眼便下意识的喊道:“南湘。”
无人应答,他又喊了两声,方才猛然想起来——南湘已经被他送给鬼医了。
楚骐皱着眉,唤人来为他换了朝服,却总是觉得处处都不合心意。
下朝回来,楚骐习惯性的让侍女端来茶水。
一杯茶下肚,眉头却越皱越深:“谁泡的?”
端茶的婢女忙跪在地上请罪:“王爷恕罪。”
楚骐瞥了她一眼,冷声道:“雪水在地窖里,去取。”
“是。”
侍女颤颤巍巍的退下,不多时又送上来一壶茶。
楚骐抿了一口,还是不对。
不耐至极,他将杯子狠狠一摔。
“啪——”的一声!
所有下人都战战兢兢跪下。
赶来的管家满面愁容,试探开口:“王爷,要不,我们还是把南掌事接回来?”
楚骐一怔,看着地上那支离破碎的茶杯,心口一动。
管家又道:“南管事对您是最忠心不过了,想必也在等您去接她回来呢……”
接她回来……
楚骐听着,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他瞥了管家一眼,下令:“备车,去毒谷。”
南湘一日是他的人,便终身是他的人,他去接他的人,有何不对?
管家立即往外走,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前来禀报:“王爷,去寒州处理求药队伍后事的人回来了!说是一定要见您!”
楚骐闻言,心中却是莫名一跳。
他走出门,便见前庭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堆满白色的骨灰罐,而另一辆,上面却放着一具棺材!
马车前的侍卫一见他出来,连忙禀报。
“启禀王爷,事情已经查清,七天前寒山泥石流,求药队伍全部被埋在了山底,我们已将逝者骸骨挖出,共一百四十一具遗体。”
楚骐随意点了点头,却突然想到:求药的队伍加上南湘一共也不过一百四十一人!
楚骐心口莫名缩紧,冷声质问。
“一百四十一?南湘已经回来了,如何还有一百四十一具遗体?”
侍卫脸色一白,声音都变哑了:“回王爷,南掌事的尸身,我们是第一个发现的!”
当发现时,南湘浑身筋骨俱碎,死状惨烈,让听说过南湘回京的侍卫悚然不已。
楚骐脸色骤然冷却。
“本王前日还见过她,你是当本王眼瞎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侍卫见楚骐发怒,一咬牙,起身将棺材盖推开:“这具尸体,便是南掌事的!”
“嘭”一声棺盖落地!
楚骐视线猝然看进棺材。
下一秒,他喉咙仿佛被人死死扼住!呼吸都停滞!
棺材里的女子头戴竹簪,唇角带笑,那张苍白冰冷的脸,不正是南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