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着事情,林云起很早就醒了。
这两天他还没有整理衣帽间,因为里面并不杂乱。
上一任房主搬走时显然做了仔细的取舍,三分之二的位置都搬空了,剩下的衣物属于同一个年轻人,是角落里整整齐齐的垃圾,在漫长的时光中板结发霉,和木地板一起发出腐朽的令人有些困倦的味道。
柜子里挂着几套西服,林云起随意拎出一套,外面的防尘罩一碰就碎了,衣服本身倒保存得不错,羊绒材质的平驳领的款式,正适合寒冷的冬季。
他熨烫了一下穿上身,袖子短了一指,肩膀处却有些空。他看向镜子笑了笑,无端觉得里面的人有些陌生,可能是笑容太灿烂的缘故。
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刚好去赴一场旧人聚会,他套上一件黑色大衣走出门去。
会议室里的满座宾客提示林云起他已姗姗来迟,这样多熟悉的面庞,他回国后只在两个地方见过,一处是沈明轩的病房,另一处是沈明轩的墓地。
他的出现让现场忽地静了一秒,像是旧电影突然卡帧,片刻后气氛又迅速热烈,那些人更加亲热地贴在一起交头接耳,用拼命演绎的其乐融融宣示着他们一致对外的态度。
林云起像是一个过路的鬼魅,那些人看见了他,又恐惧这事实,最后只好装作没看见。
认真回顾沈明轩一生的,除了各路传媒外,还有遗产执行团队的工作人员。
媒体们长篇累牍地报道沈明轩的精神财富,执行团队则是将物质财富认真清算,编辑成册,浓缩在一叠具有法律效益的纸里,端上桌来,分割放进每个继承人的餐盘里。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能从中分一杯羹,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林云起却不仅如此。甚至这场继承公证,也因为他迟迟不肯到场签字而一拖再拖。
林云起并不在意他们的刻意忽视,他走到会议桌旁,肖律师为他拉开椅子,他解开一颗西服扣子,懒洋洋地坐下,斜靠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伸出手轻敲了两下桌面,视线冷漠地扫过众人。
“可以开始了,我只给你们半个小时。”
周围的其他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随后再次陷入怪异的沉寂。
“这里在座的好歹都是亲戚长辈,在国外这些年变得越来越没有教养了。”一个中年男人皱着眉头,语带不满,看向身旁的另一个人。
林云起满不在乎地笑了,摸出一支烟点上,眼神也变得流里流气:“我姓林,不姓沈,和你们没有关系。”
会议室另一头的门被推开,浩宇集团董事长沈茹云走进来,她的目光径直落在林云起身上,显然是听见了他刚才说的话。
林云起特意忽视了那道视线,就像这十数年期间,她对他一样。
第二天,从不动产中心出来,肖律师望着手里的一叠红本本,忍不住说:“老董事长对您很用心,除了这些房产,赠与您的产业都是他全资持有的,继承上不存在争议和纠纷。”
林云起当然知道,虽然这些产业和集团股份比起来算不上什么,但是不存在扯皮的风险,即使给他集团的股份,在继承上他也过不了董事会那一关。
章程里明确限制了直接继承,股权转让需要半数以上股东同意,要是有人提出优先购买,他也只能拿到股权款。
这一大笔不存在纠纷和税务问题的资产,像是代替沈明轩在他去世后传达着什么,只是有些话说得太晚,林云起已经不想听到了。
“还有一些房产在外地,您随时安排时间。”肖律师为林云起拉开副驾的车门,脸上有些兴奋。
面对肖律师如此殷勤周到的态度,林云起似乎并不领情,“再说吧。你不用再跟着我了,费用你说一个数字,我会打到你账户上”
“费用老董事长已经结过了,我只负责执行您一个人的遗赠继承。我父母去世得早,靠他老人家的资助才能维持生活完成学业。而且我刚考下执业证书,说实话,这是我经手的第一件委托,您别嫌弃我办事不到位就行。”
“你叫什么名字?”
“肖维。”
“那你后续还有工作吗?”
“说实话还没找到。”
林云起看着眼前这个与他年纪相仿,摸着头神情有些尴尬的年轻人说道:“那你来我公司上班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现在是不是有一家公司了。”
“还得去市监局做变更登记。”肖维听了,眼睛一亮,又问:“正式的吗?签合同吗?有五险一金和独立办公室吗?”
“你没学过《劳动法》?”林云起问。
“学过。当然学过。接下来您有空吗?我给您汇报一下我对接下来有关事宜的规划安排。”
林云起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指了指街对面的咖啡馆说:“就这家吧。”
“要不要换一家。”肖维在本地账号上看过那家咖啡店,每一杯咖啡都是天价,他单纯地觉得以他现在的业务能力,不配在汇报工作时让老板请喝这么贵的咖啡。
“就这家吧。”林云起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肖维想起在美国第一次见到林云起时,是在布鲁克林的一间旧公寓,他走上满是涂鸦和口香糖黑印的公寓楼梯,寻找着文件上记录的那个门牌号,一不小心撞到了正准备下楼的黑人小伙儿。
“fuck off my way.”对方比他高了半个头,猛地推了肖维一把。他顿时失去了平衡,头重重地撞在身后坚硬的门板上。
他有些头晕目眩,一瞬间慌乱得语无伦次,只好不停重复对不起,又想起来应该要说sorry。
那人不依不饶,一个巴掌即将落下时,他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滚”。那黑人显然听懂了,目光闪烁地看了男人一眼,放开揪住他衣领的手,头也不回迅速离开了。
黑人走后,当肖维表明身份,林云起同样面无表情地又将那个字重复了一遍,重重关了上门。
肖维觉得自己跟对了老板,虽然他已tຊ经摇身一变不用再住在旧公寓,还能随随便便请他喝天价咖啡,但他的行事风格也算是某种程度的不忘初心。
林云起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许宁夕。
她今天装扮得格外精致,是他没有见过的样子。
米色的针织裙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她修长白皙的颈,他推开咖啡店的门, 冷风让她颤了一下,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折射出一道光,钻进他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