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祝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一打开门就看到蹲在对面墙根的傅炎。
我怎么觉得,这场景有亿点熟悉呢?
傅炎听到开门的动静猛地抬头,站起身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却也还是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拉住我。
他的眼睛直直落在我身上,看得我还有那么点悚然。
祝医生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几声,看着别处说道:“那我可先去忙了。记得按时来啊小炎。”
说完他就慢悠悠地背着手离开了。
明明三十多岁的长相,却一副六十多岁的做派。
傅炎朝他的方向瞟一眼,露出些不耐烦的表情。
我也若有所思地看着祝医生的背影,直到被傅炎拉了拉衣袖。
“路芊芊。”傅炎的声音透出些紧张,虽然他已经尽力掩饰,我还是听出来了,“祝衫跟你怎么说的?”
我眨眨眼:“你猜?”
他就皱起了眉,呲了呲牙:“不能告诉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我故意没立马回答,他居然就急眼了,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就知道,我跟他说tຊ了别跟你夸大其词,跟他说了好多遍,他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根本没——”
我看他这样就没忍住笑了,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至于吗。他没说什么,就说了点你的病情而已,还有之后的治疗计划。”
傅炎闭了嘴,胸口起伏一会儿,才问道:“真的?”
我扬着嘴角点了点头。
傅炎仔细看了我一通,然后微微移开目光,低声说:“路芊芊,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那么快能好,你会……”
“我会陪着你的。”这次我没有故意不说话逗他,回得很快。
傅炎就又把目光移回到我的脸上,隔了好半天才开口:“真的吗?”
“真的。”我很认真地回答他,握紧了他的手,“而且,不仅是我,邱阿姨也会一直陪着你。”
傅炎回握我,抿了抿嘴唇,眼中流露出自我怀疑:“可是都这么多年了……很少有人会持续这么多年的。我会不会真的好不了?”
傅炎的情况的确有些特殊,祝医生也说这么多年过去,治愈的难度只增不减,毕竟病源并没有彻底解决的迹象。
可祝医生也说,即便好不了,如果他的情绪可以保持相对稳定,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傅炎这个人,得哄着点,我已经参透这个道理,既然他这么在乎自己能不能好,我就得给他信心。
“不可能。一定会好的。”我很坚定地回他,甚至还给出了佐证,“我还记得小时候刚见你的时候,你暴躁得很,都不让人近身。现在明明已经好很多了。”
傅炎听完,眨眨眼像是在回忆,而后皱起眉,露出极其不认同的样子:“我没有对你很暴躁啊,也没有不让你近身。”
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又跑偏了,我撇撇嘴:“我说你大多数时候,谁说你对我了。”
傅炎垂下眼睛,轻声嘀咕了一句:“可就算对你不一样,你不还是很怕我。”
这不服气的委屈样,是又在算旧账了。虽然我觉得自己不算理亏,可要跟傅炎讲道理,现在已经很没有必要。
我干脆支楞起来:“那你说我该不该怕你?你记不记得你站在窗台拿生命威胁过我?”
当时他站在教室的窗外,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我现在仍是不敢想,如果我没有去找他,如果没有找到他,他会怎么样。
这件事还真是想起就很不爽。
傅炎好像很快就回忆起了这件事,又或许是早就想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了,有些激动:“可那天我们吵架了,你凶我凶得很厉害。你还说了很多很讨厌的话。”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翻起了一股很突然的情绪,搅得我也有点突然的不平静。
我其实不想在这件事上跟他争论的,但也不希望他觉得我是妥协了,便说:“这就是你威胁我的原因?你知不知道这会给我留下多大的阴影?”
这些话我是很认真地在讲给他听,不带一点玩笑的成分。
这是我那时候的心情,也是我这么多年仍然记忆犹新的东西,甚至不得不承认,也确实总是唤起我对傅炎的惧怕。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严肃了,傅炎看了我一阵子,然后说道:“对不起……”
我沉默下来。
倒也不是想要傅炎的道歉,因为究其本源,还是他的病。
“原来是因为这个。”傅炎低下头,手又没轻没重地用力了,“我一直不太确定你为什么要赶我走,现在好像知道了。”
我拉开他的手重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有些无奈:“又来了,老说什么赶你走。你有没有想过你本来就不应该住在我家啊?”
傅炎抬眼看过来,眼角有些向下耷拉,眼里映出我的身影。我也就顺着安慰道:“行了,都过去了。就当都没有发生过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到这些事还互相指责,明明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毕竟是诊所,总待着也不好,我都打算抬脚拉着傅炎离开了,谁知道他却忽然倾过身来抱住我。
我被钉在原地,傅炎埋在我的颈间,传来的声音闷闷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路芊芊,我也不想总提以前,显得好像很记仇似的。可我真的……好烦啊……”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拍了拍他的背:“你……”
我本来想说点什么的,开了口却没法继续了。
隔了一会儿,傅炎又说话了:“你知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怎么过的?我跟自己说不要犯贱,别去找你,可我每次又会想,如果不找你,你就真的会忘了我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仔细听的话,语气中还带着不甘心。
我们站在走廊里,这期间有几个人路过,朝我们侧目,我虽然想要安慰一下傅炎,但还是多少感到有些尴尬,干脆收着下巴,半张脸往他肩膀埋。
他本就弓着身,感觉到我的动静似乎本能地站直了些,却仍是懵逼的状态,只顾着说:“路芊芊,你说话啊。”
我咬牙切齿:“你要我说什么?”
他就含含糊糊的:“我不知道。”
我叹口气。
就在这当口,他刚才那句“那段时间怎么过的”突然从我脑中穿堂而过,我想起来什么:“有件事我还挺想知道的。”
“嗯?”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听人说有段时间你天天抽烟打架,是不是真的?”
“……”
我捶他后背一下:“喂。”
明明还心虚得很的傅炎就又急了:“那还不是因为你根本不搭理我?我就……”
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实在蠢得好笑,他的尾音低了下去。
我笑笑:“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哪里幼稚?你又不是我……”傅炎抓着我的肩膀扒开我,稍稍提高音量,说到一半就又停住了,看上去有些憋屈。
我叹口气,摸上他的脸轻抚了两下:“我说错了,说错了。”
他这才没再计较,又重新趴回我的肩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搂得有些紧。
如今再提起以前的事,我总不自觉涌上一些些酸楚,这种酸楚来得莫名其妙。
在我脑海中,高中时的回忆似乎是黑白色的,但仔细回想一通,却明明没有什么挫折,唯一的bug可能就是傅炎了。
这么说起来,这家伙还是有一点点可怜的,那就只能再对他好一点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