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唯反应了一下,懂了。他把小楼的符咒烧光,女主人才能不受限制的自由活动,但她终究资历浅,没法对付术法高深的老主人。
但是,她一人之力不可及,却不代表众人之力不可及,冯宅这片土地下,多得是对冯家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人。
经过这前前后后的配合,沈唯已经完全清楚这副本的灵魂人物就是女主人无疑,只要得到她的帮助就基本横着走了。女主人让他去小楼不是让他去单挑老主人,只是要他去烧了符纸,那要他去祠堂也断然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任务。
沈唯下楼往祠堂那边走去,脑子里突然激灵一下,他刚刚从小楼过来主宅,是不是全程都没看见老主人……?
就算是女主人有了能够单杀冯启诚的能力,老主人也不至于怕她到躲起来的地步吧。所以女主人指着祠堂……
糟了。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此时的祠堂地下,众人竭力抵抗失去控制的老主人,身上多少都被老主人不断召唤出来的纸人划伤了,宿怀捂住自己被割开流血的侧腰,伸手把落入纸人刀下的李士源拉了过来。
“艹!”李士源面色发白地骂了一声,“谢了。”
李士源只来得及向宿怀道一句谢便接着逃命。方才他们从密道下来时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几乎喘不过气,这石壁凿出的地下室空旷单调,只有台阶下那不知混合了多少人的混浊血池在昏暗的矿灯下泛着难以忍受的腥气。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下面可能有什么,但真的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种程度的精神暴击。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落在最后面的一个新人就发出一声尖叫,众人回头,只见一个一人高的纸人挥出刀刃,将那个已经被劈了一刀的新人又一刀划开脖子,那已经失去身体控制能力的新人几步跌出去,整个人栽进了血池里。
旁边两步外的白菲吓得别过头,但想象中飞溅的大量血花却没有出现,她定神一看,只见那刚刚跌入血池的新人身体竟像是被吸住一样一点点往下陷,那血池竟不是流动的液体,像沼泽那般浓稠,竟没有溅出血液,而是咕嘟着气泡,慢慢将那个新人吞了下去。
“呕!”吕思晴捂着嘴发出反胃的声音,这画面实在太惊悚了,其他几人也都脸色非常难看。
“……谁允许你们进到这里来的……大胆……大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密道楼梯里响起,众人回头只见是一个衣着古朴的老人,无需介绍他们便已猜到这人便是副本的最终大boss——冯宅的家主。
宿怀看见方才两刀砍死新人的那个纸人身上颜色亮红的符文,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脸色也更难看了。
他和沈唯研究过,只有沾上人血的纸人,身上符文才会变得鲜红。
“李哥,那纸人……会不会是沈哥……”吕思晴也知道宿怀和沈唯发现的这个规律,毕竟她也险些死于纸人之手。
“不会。”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宿怀打断了,吕思晴看着宿怀那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极少有的动摇,沉默下来。
他们这群人里只有沈唯有战斗能力,在面对火焰无法解决的纸人基本算是毫无办法,老主人操控的纸人极其强悍,吕思晴甚至都找不到时机替别人疗伤。
我们大概要团灭在这了吧。
吕思晴捂着自己已经疼得麻木的右臂,这下她想使用治疗技能都没办法了。
下一秒又是一道刀光挥到眼前,吕思晴竭力躲着终究还是避不开,眼看着那一刀落到自己身上。
身侧突然横过来一只结实的手臂拉过她,紧接着一到刀光飞过,身前纸人的手臂被砍了下来。
“沈哥!!”吕思晴看着面前的青年。
“……你还活着。”
“哪儿那么容易死。”沈唯看着宿怀笑了一下,摸出匕首冲进了纸人群里。
“他们会复原!”
沈唯连着砍断两个纸人的手臂突然听到宿怀的声音。
沈唯面色一沉,意识到不好,握着那只匕首已经失去附魔效果,只剩下普通功能,虽然没有能够灼烧灵体的火焰,但好在锋利依旧。沈唯侧身反手又割断一只纸人的胳膊,转身对着众人大吼:“快走!”
沈唯看着身遭被砍了手臂甚至头颅,但几秒功夫那刚被他砍得支离破碎的伤口就又长好恢复如初的纸人,心中暗骂,果然是最终大boss,操纵的纸人和之前的完全不是一个难度等级。
他已经只剩下10点能量了,最多也就只能再用一次一分钟附魔效果的匕首,以他现在的状态和敌人的恢复程度,他最多就是再坚持一两分钟然后就光荣完蛋。
沈唯回想起之前在老主人卧室时,为了让走廊里的女主人进到屋里,他向系统申请了火焰发射器这样的重火力武器快速烧掉卧室里的符纸,但因为能量点不够,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火焰直径只有一米且使用时长只有tຊ十秒的普通火焰。
如果不是女主人帮他解决了管家,普通的火焰基本不可能烧死管家这个老主人精心制作的人形作品,凭他那仅剩的10点能量恐怕不死也得落个重伤。
刚才能够死里逃生,现在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李士源上去之后想办法把祠堂烧了!”沈唯一边应对这周围的纸人一边大吼。
他已经想通这其中的关窍了。
就像符纸和纸灰的对应一样,整个古宅从主宅到小楼到后院全都是木板做的地面也绝不可能是巧合。女主人指向祠堂不仅仅是提示他队友们有危险,更是给他指明了最终的破局之路。
老主人听到沈唯的吼声顿时目呲欲裂,显然是惊恐沈唯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操纵纸人的力度更甚,连着好几刀都差点砍在沈唯的要害。
“……嗬。”沈唯竭力躲过致命的一击,老主人急着脱离他的纠缠下了死手,纸人攻击的速度和强度恐怖得几乎疯狂,沈唯连按花纹换匕首的时间都没有。
眨眼的功夫两道刀光又横到眼前,沈唯艰难地抬手反抗却发现如何都得挨上一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喊声——
“沈唯!!!”
是宿怀在喊他的名字。
沈唯惊讶宿怀怎么还没上去,下意识转头的瞬间,突然发现面前的纸人们和几步外的老主人突然不动了。
沈唯愕然扭头,只见宿怀脸色病态的发白,额头不断冒出冷汗,急忙脱离纸人的围剿冲到宿怀身边,宿怀见他脱险这才放下心来,脱力地倒了下去。
沈唯连忙接过他,一个反手将他背到身上,余光暼到纸人和老主人还是没能活动,心想宿怀这技能真绝了,这可是最终boss啊。
宿怀身子轻得不行,沈唯背着他在楼梯上狂奔毫无压力,好不容易看到顶上木板透出的微光,沈唯大喊:“快来人拉一把,我和宿怀都还活着!”
话音未落头顶的木板便啪啪地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沈唯抬眼便是顾燕生庆幸的表情和吕思晴满是泪痕的脸。
两人爬上来之后,沈唯看着正在拿火机点纸钱引火的李士源大骂:“笨啊!这么烧得到什么时候!!”
沈唯把宿怀递到吕思晴旁边让她扶着点,踩着供台桌角,随手拿过一个牌位抬手顺着骨灰盒架上的蜡烛一个斜扫,几秒的功夫木架上的蜡烛带着火焰全部倾斜,一个接着一个落到木地板上和木架子上,火焰腾的燃起,一簇接着一簇,直至连成一片,将整个祠堂都染成了金红的海洋。
沈唯在火焰吞噬木料的声响中隐约听见了哭声,那哭声此起彼伏,是女人的哭声,一开始只有一个,而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年轻的,年老的,无数的女人在哀嚎。
那是无数个被冯宅剥削的女人在无尽岁月中的苦痛,她们在这漫天的火海中终于重新获得了自由。
无数个骨灰盒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用女眷血泪替冯宅镇压冤魂的无数锁链,在这些撕心裂肺的哭嚎中,彻底断裂了。
“你……!”
沈唯退到祠堂外时看到老主人的脑袋从密道的木板下探出,那目光阴冷凶狠至极,沈唯毫不怀疑自己要是不幸落到他手上必定不得好死。
只见老主人刚伸手爬出半个身子,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骤然出现了恐慌的情绪,他甚至害怕得叫不出声。
沈唯看见有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老人的肩膀,那只手没有皮肤,有的只是裸露的、血红的肌理。
又出现了一只手抓住了老主人的手臂,那只手倒是有皮肤,只是残缺不全,像是被腐蚀了一样坑坑洼洼,有的地方深可见骨。
沈唯看着一只又一只的手臂从漆黑的密道中伸出来,那一个个死于非命的人,拼命从那夺去他们生命和躯体的血池中爬出来,拽住那想要离开这深渊的罪魁祸首,竭力将他往身后的黑暗拖去。
沈唯最后看了一眼老主人眼里的绝望,转身离开了这马上就要坍塌的祠堂。
小楼和祠堂的烈火冲天,无尽的黑烟涌出山顶,轴梁烧毁断裂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只见那两座蓄满罪恶的建筑骤然坍塌,埋藏于此数十年上百年的冤屈与苦痛,在这一瞬间归于平静了。
沈唯走到众人身边,看着立在不远处的女主人,那张苍白的脸冲着后面冲天的火光,看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样?”沈唯看着宿怀依旧惨白的脸色,嘴唇颤抖着毫无血色,吕思晴不断释放着治疗光点却不见宿怀脸色好转。沈唯看得心惊,这显然不是普通治疗术能够治疗的外伤,“到底怎么了,要紧吗?”
宿怀轻轻摇头。
“看来这是系统造成的伤害,脱离游戏应该就没事了……”李士源话音未落众人身侧便出现了女主人的身影,吓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只见女主人手臂一抬指着古宅外的大门,示意他们跟着她。穿过主宅走出庄园大门一刹那,众人脑子里同时出现一阵声音。
[叮——]
[恭喜玩家沈唯、宿怀、李士源、顾燕生、白菲、吕思晴通关副本雨夜古宅!]
[脱离系统开启,玩家可自行离开游戏,副本内怪物不再对玩家造成伤害。]
庄园大门外几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莹白的光圈,显然就是出口了。
“终于……!”吕思晴深舒一口气,“宿怀哥,快走吧!”
宿怀的状态很不好,沈唯半搂着他,将李士源叫了过来,“你有经验,你带着他。”说着将宿怀交给李士源,沈唯低头和宿怀说:“谢谢你,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宿怀抬着疲惫的眼睛回望着沈唯没有说话,半天点了点头。
沈唯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着站在几步外的女主人和贴在她身侧的纸婴,心下有些不安。他也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幸存的人们如释重负,迫不及待的往前走着。
按理来说应当已经结束了,所有的boss都已经死了,被残忍杀害的平民们也都得到解脱重获自由了。
可是为什么剧情解锁度没有满呢。
沈唯不动声色地按着自己手腕,看着那光屏上赫然显示的98%的剧情探索度。
是哪里出错了?这不应该啊,如果是像顾燕生他们这些第二天没有去景点的人可能没有解锁支线,支线的内容从纸婴口中得知,就只是普通的剧情背景。但对他而言则不是,他是把整个副本的剧情完整推出来了的,在他知道冯家杀害平民用来炼制纸人开始,他就下定决心要解锁全部剧情,帮助那些惨死的冤魂们重获自由。
如果说一切的罪恶都是由冯家老主人造成的,那为什么……
沈唯看着面无表情像是失去一切动力的女主人,和她身侧面露满足的小纸人。
一个难以想象的念头出现在沈唯脑子里。
女主人看着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但又折返到面前的沈唯,微微低头。
只见那个气质凛冽的青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双腿屈起身体猛地下弯,手腕扭动,动作迅猛地将匕首凶狠地捅入纸婴的心脏!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匕首刀锋上的赤红火焰顺着纸婴被捅穿的缺口往外蔓延,伴随着纸婴尖锐刺耳的尖叫和纸身卷起的诡异黑色气息融为一体,纸婴笔勾勒的眼睛逐渐血红,周身染上恐怖的恨意。
“……嗬、啊、啊啊啊——————”
沈唯看着因为自己捅了一刀纸婴后,一脸愕然表情逐渐崩溃、双眼落下血泪的女主人,只见她哭喊着,满脸血痕,张大的如同黑洞的口腔慢慢嘶哑着发出了声音。
“母亲、母亲,不……”纸婴被附魔火焰烧得破烂的身体往后缩着,害怕地向面前的人求饶。
“我从不是你的母亲。”宁诉芳瞪着那双不断涌出血泪的双眼,伸手握住了已经失去反抗之力的小纸人。
沈唯看着面前的女子,哪怕是手刃冯启诚时都未见她有如此沉重的恨意。
“我想借用一下您的刀。”
沈唯将还未失去附魔效果的匕首递了过去,只见宁诉芳接过匕首的瞬间手掌就被烫出红痕,疼痛未能使女子的动作有一分迟疑,宁诉芳握着那把包裹着火焰的匕首,狠狠一刀劈开纸婴的身体!
在撕心裂肺的叫声中纸婴彻底化为了灰烬。
沈唯看着宁诉芳被烈焰灼烧得血肉模糊几乎见骨的手掌心中叹息。
只见宁诉芳将失去附魔效果后的匕首还到了沈唯手中,她的身体逐渐从苍白恢复血色,那原本空洞的双眼紧闭着,再次睁开时已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身上沾着的血迹尽数散去,宁诉芳双脚重新落到了地上,端然是一位娴静小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