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她的是宫中一处房舍,好吃好喝,除了相比王府稍显简陋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差别。临近夜间,又忽而下了一场雨,屋外那株芭蕉哗啦哗啦倒豆子似的,又冷又吵,她有些嫌弃这里的被褥,只坐在椅子上双臂抱拢,头点着瞌睡,忽而听见一声响,只见阿月带着食盒和一床干净被褥走了进来。
“李承邺叫你来的?”还真是及时雨,她是有些饿了。阿月拿来的东西都是她平日爱吃的,这会瞌睡也醒了,高高兴兴吃了起来。
阿月看她一点不担心,不免道:“王妃怎么还这样高兴。”
云息擦了擦嘴上的油,觉得有些好笑,“你给我送这些不就是要我高兴么?怎么,还要我抱着你嚎啕大哭?”
“话是这么说,可是陛下......”
阿月是担心皇帝究竟会如何处置云息,就这么关在这里,不闻不问的,还是李承邺花了大把银子叫她进来送些东西,待不了一会也就要走了。向天子近臣行贿,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
云息道:“与其担心陛下,还不如担心李承邺会一脚把我踹开。”
弃卒保车,棋到了这一步,可没有一步是小事,只要为了大局,一切都可以舍弃。她现在顶的这个罪,如果只是废除妃位倒也罢了,花点小钱多养口人他还是养的起,她自己倒也不在乎,可是要是皇帝要她的命,那李承邺会不会插手,就不好说了。
“王妃多虑了,殿下对您情深意重,为了您已经在紫宸殿门口跪了一个多时辰了,雨下的这么大,陛下盛怒,谁也不敢去说情,殿下竟也不走。饶是这时候,还不忘叫我过来给王妃送吃食。”
阿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触怒了皇帝,但李承邺这么跪着,脸色苍白,看着都叫人心疼。
云息却忽而笑了,“他倒聪明,抓着这机会。”
阿月不明白云息打什么哑谜,“什么?”
“没什么。”云息一碗蟹粉豆腐汤剩了半碗,又吃了两口芙蓉糕,对阿月道:“明天还来么?”
阿月面露难色,“应该...不能吧,王妃还想吃这个?我明日托人带进来就是。”
她见云息将一个茶壶里的茶尽数倒出,又将剩下半碗蟹粉汤倒在了茶壶里,又低声道:“王爷说了,叫王妃饮食要当心,宁可饿着撑过这几日。”
云息笑了笑,看来至少还有捞她出去的心思,还有点良心,那她也就再送他一份大礼。
她将剩下的碗放进食盒,交给阿月,“明日托人给我带两块柿饼吧,不用多,就两块,不然吃不完了。”
阿月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也还是点了点头,因门外还有人值守催促,马上也就带着东西离开了这里。
天逐渐黑了起来,到了点灯烛的时候,云息借着讨要火折的功夫短暂地看到了门外的雨势,大门只打开了一瞬,雨点就噼里啪啦涌进,沾湿了她的鞋子,几棵芭蕉树的叶子竟生生断了一截下来,往来宫人踩踏,泥水混着残叶,一片污浊。
她望了望西边紫宸殿,只能看得见高耸的屋脊和摇摆不定的檐铃。
“给。”去寻值署长官的守卫走了回来,带着熟悉的面孔。
“张大人,又是你?”
张怀将火折递给云息,被她偷偷摸了一把手腕,本来冷淡的脸上浮现了几分怒意,“你......”
“怎么了张大人?这么大雨劳烦你不远万里送东西过来,不会惹了风寒吧?”
云息一副真心担忧,不好意思的模样,当着众人的面,张怀只咬牙忍下,退开了两步。“看押要犯,一饮一食,一进一出,都要经长官知晓,免得生乱。”
云息看他一脸菜色,不由笑了笑,本想为上次的事道歉,但众目睽睽,不好多说,只认真对他行了一礼,便走进了屋内。“多谢了,张大人。”
从上回梅称舜的事过后她就在想,分明在牢中李承邺意志消沉,一心求死,为什么她做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分明她和杜进春说到的那名学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为什么白术却已经提早出发找到了他,还有那些派出去的人手......王府亲卫都在府中,当时被崔无忧掌控起来了......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李承邺当时没有等死,他也没有沉浸在梅称舜和李承平的背叛中,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他还有一张最大的底牌,可是他没有告诉她。
除了怕她泄露之外,他在考验她。
他想知道真的到了绝境,她会做何准备,会找谁帮忙,他要一口气钓出所有的鱼。
可是她站在了他这边,但是依他多疑的个性,他恐怕还是不会完全信任她,所以那张底牌,他没有说。
她希望得到他的信任,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证明,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她会愿意站在他身后,甚至主动入毂,以身为棋。
刚点好的灯烛忽而闪了闪,一阵冷风吹进,来人将伞靠在了门边,拍了拍身上的水渍。云息待看清面孔,不由抽了抽嘴角,看来她坐个牢,还真是热闹。
她护住了闪烁的灯烛,转过身淡淡笑道:“生客登门,倒真叫我意外,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她的确在宴会上赞誉过这人,不过那是建立在无冤无仇的基础上,在这之前,她或许觉得崔三公子没有参与皇后和李承邺的斗争,可今夜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来了。她猜不到他来这的目的。
崔道衡也不说话,只是笑着忽而慢慢向她走近,盯着她的面孔一瞬不眨,这让她更摸不着头脑,眼见那张俊俏的面孔越来越近,他衣袍上的雨水湿气也越来越重,云息猛然叫停了他,冷冷道:“崔公子。”
昏黄的灯影下,女子面容含怒,柳眉微蹙,一双琥珀色的瞳仁盯着他,让他有些怔愣。
崔道衡止步,忽而笑着退回了原处,找了一把长椅自坐了下来。“王妃如今有难,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云息抱臂斜靠在柜边,“崔公子这话倒让人觉得好笑,可有见过被咬了脖子的鹿向虎狼求救的?”
“崔家不是虎狼,至少我不是。”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她不认为崔道衡有闲情逸致来这里看笑话,要笑的该是皇后或太子先笑,再不济还有崔无忧,怎么也轮不到他。那他能来做什么呢?
崔道衡见她面色微微紧绷,知晓她上了钩,因而双臂大开,昂首看向她身后的茶壶,勾起了嘴角,“口干舌燥,不请客人喝一杯茶么?”
云息紧绷的心情被打破,微微抿了抿嘴,果然人不可貌相,崔道衡这副二流子气息还真是和她刚才宴上看见的判若两人。
她微笑道:“崔公子不请自来,可谈不上客,喝茶听戏,是要付茶钱的。”
崔道衡闻言翘起了二郎腿,打量着她,“我还从没尝过王妃的茶,怎么知道值不值。”
“怎养算值,又值多少呢?”
“王妃千金之躯,限于囹圄,我想怎么也该值一千金吧。”
薛道衡的意思竟是要救她出去?他明明是崔家的人,虽然不是大房,可崔氏荣辱与共,听闻崔氏二兄弟一母同胞,感情甚好,他怎么会要帮她?
不会是又设了个更大的套子等着她拉李承邺一块下水吧?
见云息不说话,薛道衡心下了然,“王妃不必多虑,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若真是无端端塞到王妃手里,自然该警惕。可是我这生意是有来有往,明码标价。”
“你想要什么?”
“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你是北境杨石人?”
“是。”
“那为何到京都不过两年,汉字、说话、饮食就已经全无半点北境风习?
“我是个孤儿,自小在山里长大,没和谁说过话,最多出门卖药材,用到的也不过那几句。倒是救了殿下之后朝夕相处,京都话反而更熟稔。至于其他的,也是照顾殿下学会的。”
“你是孤儿?”薛道衡似乎有些惊讶,“那你是怎么长大的?而且户籍上明明有你父母的姓名。”
“八九岁时父母就去世了,对他们的印象也记不大清了。山里药材多,每年都有药材商人进山收药,自己一边种些东西也能活。”
她没说假话,对于原主的印象她的确继承的不多,而且很模糊,她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这些还是听几里地外的一个老婆婆说的。那日子也是苦不堪言。
崔道衡看着她,目光微动,“难怪你的手这般粗糙。”
“嗯?粗糙吗?”云息有些摸不着头脑,伸出手看了看,“王爷叫人购置的什么胭脂雪膏已经够金贵的了,这两年用着,我看那疤痕茧子都消了不少。”
“你说你是杨石人,为何户籍名册上有改动的痕迹?”
云息这时有些戒备起来,“你查我?”
“是,杨石县新亭乡叶芸,两岁就死了,你伪造了户籍册子,冒领了她的身份。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