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尘的声音并不重,却如那轰隆雷鸣,狠狠击溃沈挽情残破的心。
萧慕尘进了东宫,只剩沈挽情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此时,乌云终于堆积到了极致,大雨一瞬间倾盆而下。
半晌,沈挽情才迈开沉重的腿往前走。
她走了很久才走到演武场。
咸腥的雨水夹杂着血的气味,那柄红缨枪还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那一瞬间,许多声音在沈挽情耳畔响起。
少年的眼神澄澈而坚定:“姐姐,我过几日就要随军出征了……”
沈母眸光憎恨:“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死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苏芷兰厌恶至极:“快滚!不要脏了我的眼!”
萧慕尘神色讥讽:“沈家儿郎该在战场上殒身……”
沈挽情抹了一把发红的眼睛,弯下腰去,捡起那刻着“沈”字的红缨枪。
她紧紧抓住枪杆,指节用力到泛白,瘦削至极的骨头似要钻破皮肉。
——那这一次,沈家就由她来出征。
傍晚,下街药铺。
老大夫见到浑身湿透的沈挽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叹息一声,要去为她拿抑毒的药。
沈挽情却说:“不用了。”
老大夫不解地看向她,沈挽情继续说:“大夫,我记得你有一味药,可让人暂且恢复武功。”
老大夫霎时脸色一变:“不可!这药的代价便是你的命!你若服了它只怕连半年都撑不下去!”
沈挽情惨白一张脸上,露出一个轻柔的笑:“我本就活不了几日了,不是吗?”
老大夫一瞬无言!
看着她坚决的眼神,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把药给了她。
沈挽情毫不犹豫地吃下,随即惨叫一声倒地!
丹田之处滚烫无比,偏又浑身冰凉,似陷入了冰火两重天。
在老大夫的帮助下,沈挽情才恢复了清明,她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五年来多谢您,救命之恩,挽情唯有来世再报。”
大夫撇过头,不忍再看。
离开医馆,沈挽情就来到苏府。9
苏芷兰的丫鬟一脸的嫌恶:“小姐说不想见你!叫你滚远点!”
浑身湿透的沈挽情跪在雨中。
“求你转告你家小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求她见我这一次!”
丫鬟见她怎么赶也赶不走,低骂一声“晦气”,关上了大门。
沈挽情跪在那里,单薄的身影如钟一般毫不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灯笼出现在她眼前。
沈挽情惊喜抬头,对上苏芷兰憎恨的冰冷目光。
苏芷兰恨道:“沈挽情,你能不能死远点?莫让我苏府染了晦气!”
沈挽情却罔若未闻,反倒露出一个释怀的笑来。
她认真道:“阿兰,我对亭义从来没有那种想法,那天我们碰面是想为你庆生,他那天其实是想要对你表达心意……”
“阿兰,你们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如何,能遇见你们,我真的很幸运……”
苏芷兰皱紧眉头打断她:“你闭嘴!我才不想听……”
就在这时,沈挽情突然起身,将一个香囊塞进苏芷兰手里。
她的的手像冰一般,苏芷兰被那死人一般的体温惊住,一时竟愣住了,没有将她推开。
“阿兰,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的婚期快到了,能否在当日面圣之时,将此中物品交予陛下?”
沈挽情很快就收回了手,她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磕破,渗出血来。
“我这就要去军营里,随沈家军一起出征了。”
“求求你,就相信我这一次,仅此一次就好。”
语落,沈挽情走了,没有回头。
苏芷兰回过神来,就见她提着红缨枪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她低头看手中的香囊,触电一般将它丢出去。
苏芷兰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进了屋。
可入了夜,她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
屋外雨声依旧,脑海里不停浮现沈挽情那张惨白的脸……
忽地一道闪电劈下,她心中莫名一紧。
苏芷兰猛然起身,冲进雨中,在昏暗中摸索了半晌,才终于找到那破旧的香囊。
死死攥紧于手中,她ʟʋʐɦօʊ却忽地一愣。
里面有东西……
快步回到房间,苏芷兰拿起香囊端详,却愣了一下。
封口的绳结是她与沈挽情、温亭义小时候自创的结法,只有他们知晓如何解开。
苏芷兰心一颤,却冷笑一声:“呵!装模作样!”
解开绳结,苏芷兰心跳莫名加快,犹豫了好一阵才缓缓打开。
一打开,是一个半边的玉佩。
上方刻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字是温亭义亲手刻上的,她记得他的笔触!
苏芷兰猛然一震,她在五年前就与温亭义表明过心意,并送给他半枚玉佩,与自己的是一对。
她有些惊慌地拿出自己的玉佩,两枚玉佩完整契合。
难道……沈挽情说的是真的?!
苏芷兰一想到这个可能,霎时间心口却突然沉重万分,呼吸不上来。
只因若是真的,沈挽情为什么要瞒着她?!
她们从小无话不说,沈挽情不说,只能是……怕她有危险……
苏芷兰的目光移到除了玉佩外的另一个东西上。
那是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纱布团,在经年累月中变得干硬,渗出点点暗红。
苏芷兰心狠狠揪紧,她抖着手小心翼翼将其展开……
用血写下的字迹早已干涸到发黑。
——今山东一地遭受天灾!百姓无米无炊、疫病横行!为何陛下至今不管不顾!
——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只求陛下为我山东万民伸冤!
一个个血字,扭曲变形,似一个个在绝望中呼救的冤魂。
触目惊心,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扑面而来。
刺进苏芷兰眼里,如数万把带血的刀刃,惊心骇股。
这竟是一封万民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