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黛半跪在鲜血淋漓的地上,缓缓伸手,触到柳姨娘死前仍旧紧睁着的眼睛。
她原本想为死不瞑目的柳姨娘阖上眼帘,可是当她掌心触到柳姨娘已经有几分冷意的眼帘时,却又停了手。
玉黛想,睁着眼睛死去也好,睁着眼睛离开,才能看清这个世道。
一旁的沈砚瞧着玉黛给柳姨娘盖衣裳的动作,冷笑出声,没忍住骂道:
“一对儿贱人,你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若不是父亲压着不许,我今天非得一道打死你和她下地狱做个伴儿。”
玉黛攥着掌心起身,看向沈砚。
脸上还带着被沈砚责打出的伤痕,
她同样回以冷笑,目光嘲弄鄙夷地看向沈砚,嗤道:
“沈砚,你只会在我和柳姨娘这样的弱女子跟前逞威风,有什么用处?你有胆子就去找羞辱了你的奸夫,杀了他泄气,只会打骂虐杀女人,算什么本事!”
沈砚眼里,玉黛这个妻子,一贯是逆来顺受,任打任骂,好似不悲不喜没有情绪,这还是他第一回瞧见玉黛身上的锋芒。
他被她话语里的鄙薄轻视羞辱,气怒上头,恨不能当即揪着玉黛一顿责打。
掌风打向玉黛,
玉黛不躲不避,睁着一双眼睛,昂首迎了上去。
“你打!你将我和柳姨娘一样打死!
你浪荡不堪,无一可取之处,仰仗家中供养做了这么多年的纨绔子弟,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
柳姨娘给你生孩子,顺心顺意地伺候你,
我为你侍奉公婆,养育女儿。
我和柳姨娘,纵有不是,也不及你十分之一的龌龊!”
沈砚哪里见过自己那木头性子的妻子,有这副桀骜不驯,比之柳姨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模样。
他又气又怒,想要打在玉黛脸上的手,却被一旁的父亲拽住压制了下来。
沈延庆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审时度势的官场老油条。
既然他猜着是两江总督瞧上了玉黛,那就一定不会允许沈砚,再轻贱玉黛半分。
从前玉黛只是他儿媳时,他可以对着沈砚打骂羞辱玉黛的行径视而不见,也可以对着自己夫人欺辱磋磨玉黛的做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一旦知晓,玉黛得了上峰青眼,立时就警惕了起来,变了态度。
唯恐伤了玉黛,惹得那顶头上司不满。
沈延庆拽着儿子的手,强将人拉开,警告道:“砚儿!住手!我同你在府衙说过什么?你都忘了不成!”
沈砚当然没忘,沈延庆要他忍下头顶这油光锃亮的绿帽,好生规矩地对玉黛,最好哄着玉黛揭过他前头的责打,甚至还要沈砚,在那位世子爷玩腻玉黛之前,万万不能再沾玉黛的身子,免得惹了那权贵忌讳。
可记得归记得,沈砚终究不比沈延庆老狐狸的性子,要他这样忍气吞声,他心中自是憋气,方才被玉黛言语一激,当即就又发了火。
可沈延庆在这,沈砚也不敢放肆。
沈延庆瞧着玉黛的脸,也是心下犯难,知晓是沈砚打的,也知晓,今日那位爷让手下把沈砚扔去知府衙门,就是存了心让沈延庆知晓沈砚做了什么。
玉黛脸上的伤,着实是厉害,沈延庆唯恐玉黛记恨沈家,也惹得那位爷不满,咳了声道:
“乔乔莫怪,都是父亲我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个动手的浑蛋,你放心,父亲以后必定严加管束他,绝不再让他对你动手,你可千万记得,莫因着这事记恨砚儿,让那位爷对咱们家生了不满。”
话落又压着沈砚,寒声逼他道歉。
沈砚恨恨瞪了玉黛一眼,冷哼了声,哪里肯。
玉黛听着这话,目光疑惑不解。
“那位爷?你说谁?”
沈砚嗤笑了声,回道:“还能有谁?你那奸夫呗,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那奸夫,是京城国公府的世子爷,打江宁来的两江总督”
玉黛目光怔愣,着实是第一次知晓那人的身份。
她低眸苦笑,暗道怪不得。
沈砚顾忌在此沈延庆不敢造次,冷哼了声让下人把柳姨娘的尸体拉去乱葬岗处理了,就拂袖而去。
柳姨娘尸体被扔去了乱葬岗,玉黛瞧着那具尸体被拖走,想着方才沈砚的话失魂落魄回了自己院中。
她推门入内,坐在窗下,神色空洞怅惘。
静静坐了很久。
原来那个男人,是两江总督。
怪不得,怪不得他口口声声都是要将她养作外室,怪不得他那样轻贱她,说凭她的身份,给他做妾都是高攀。
可不是嘛,国公府的世子爷,年纪轻轻就做了一方大员。
自然瞧不上她一个市井商贾之家出身,又早嫁了人的小女子。
这些日子,倒真是为难他屈尊降贵,装成一副温雅柔情的样子哄着她。
玉黛眸光自嘲地笑,目光讽刺难言。
她脸上还带着伤,面容狼狈难堪。
眼睛却清亮漂亮。
内室未曾点灯,体态纤弱的女子坐在窗下,身上盈满月光。
美的让人心折,也让人怜爱。
她孤身坐了许久,身子僵硬仍未起身。
夜幕中有人自卧房屏风后走出,玉黛都未察觉。
一直到那人走近,立到她跟前,她才意识到不对,愣愣回首。
来的人是谢稷。
玉黛看到他的面容,怔了怔瞬后侧首避开,不愿意让他瞧见自己脸上的眼泪。
偏生谢稷这人耳目极佳,早瞧见了她的泪水,也早在月光下,看到了她那被明月映得清晰的泪珠。
他低叹了声走近,捏着她下颚,逼她抬起脸来。
指腹力道轻缓,擦去她的眼泪。
“哭什么?脸上带着伤,泪水沾在上头,不疼吗?”
玉黛鼻子微酸,没有答话。
谢稷从袖中取出药膏,小心挤出来沾在指腹,轻柔擦在她脸上。
玉黛下颚被他捏着,想要扭头也避不开,只能由着他把药膏抹在自己脸上。
他力道并不重,可玉黛伤得厉害,还是疼得蹙紧了眉心。
谢稷嗓子微哑,瞧着她蹙眉忍痛的模样,心下就来气。
略粗了声气,紧锁着她眼眸,问她:“还是不肯和离?”
玉黛没答话,也没应声。
谢稷便明白,她心里的答案,依然不会是自己想听的。
他嗤笑了声,指腹继续给她上着药,嘲讽道:
“当真是愚不可及,不识好歹。
你不肯和沈砚和离,是想日后同那柳姨娘一样被他生生打死吗?
今日那柳姨娘的下场,还不够让你看明白吗?
若没有我护着,你今天比她死得还早。
我费尽心思让你瞧了这场戏,你竟还不醒悟!”
谢稷话中带气,玉黛闻言,却惊愣了住。
她愣愣抬首,攥着谢稷衣襟,急声问:“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柳姨娘私通的事,是你捅出去的?”
谢稷气定神闲地将她脸上伤处抹完药膏,抽出帕子净手,无所谓地道:“是又如何。”
玉黛手颤得厉害,目光不可置信的看着谢稷。
玉黛哑着嗓子后退,眼神像是看一头吃人的恶狼猛虎一般瞧着谢稷。
喃喃低语道:“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你怎么能这样害死了她。”
谢稷闻言嗤笑,扔了帕子,落座在玉黛身侧。
闲闲道:“要她命的是沈砚,我无非是把她做的事,让沈砚知晓罢了。”
她从前只是觉得他浑蛋禽兽,觉得他放浪形骸,却从不知晓,他竟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人……
谢稷瞧她一副畏惧惊骇的样子,也是气怒,捏着她下颚,就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怕什么?沈砚又不敢要你的命。
我在,他就是想,也不能。
柳姨娘的死,无非是给你一个教训罢了。
让你瞧清楚,若没有我护着,你在沈家是什么样的下场。”
玉黛眼里泪光凝滞,喉头沙哑艰难,猛然推开谢稷,
怒声质问:“你拿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给我做教训?”
在谢稷看来,私盐案一旦爆发,沈家满门必定抄斩,故而,他眼中,这沈家的人,除玉黛外,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注定要死的人,端看他或早或晚要他们性命罢了。
尤其是那柳姨娘,沈家贪赃枉法的赃款,一大半都用在了沈砚身上,其中绝大多数还都花在了柳姨娘母子身上。
玉黛天真愚蠢,那柳姨娘可是花楼里打滚的人,能不知道沈砚的花销、沈家的繁华,都是扒着扬州城的百姓吸血得来的民脂民膏吗?
玉黛惯来心慈手软,莫说要人性命,就是伤了山林野兽,怕都要掉眼泪。
可那柳姨娘却与她不同,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未尝没想过害玉黛性命。
玉黛可怜她,可谢稷却知道,若不是自己拿着柳姨娘的把柄,怕是当初那柳姨娘早就先害了玉黛了。
何况谢稷初查沈家时,便已知晓那柳姨娘手里沾过人命。
在他眼里,柳姨娘死有余辜。
所以玉黛的愤怒,谢稷全然无法体会。
他眉心微蹙,淡声道:
“玉黛,我本无意杀她,是沈砚做事太绝,怨不得我。
何况,沈砚那个姨娘本就是该死之人。”
玉黛越听越心凉,越看谢稷越觉齿冷。
在他眼里,一个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轻贱吗?
谢稷试图去触碰玉黛,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玉黛却猛地打落他的手,不住摇头后撤。
直将身子抵在桌案上,退无可退。
那木质的桌角,将玉黛后腰撞出青紫,她顿步停滞,昂首看着谢稷。
眼里泪光点点,怒火同憎恶交织。
咬牙道:
“是,沈砚是杀她的刽子手,
可你不是罪魁祸首吗?
柳姨娘纵然不是好人,也罪不至死。
你说她该死?
我看你才是罪孽深重,该死的那个!”
她厉声咒骂谢稷,恨不能让他去死。
“玉黛!你别不识好歹!
是我护着了你,是我让沈砚不敢动你,
是我给了你好端端站在我眼前的平安,
你明不明白!”
谢稷寒声呵斥,只觉眼前的女子,愈发不可理喻。
而玉黛,却愈发觉得他面目可憎。
谢稷以为,柳姨娘的死,会让玉黛吃个教训,会让玉黛学会感念他的恩德,会让玉黛看清楚,她之所以能好端端的到如今,都是仰赖于他。
可是玉黛却因柳姨娘死,愈加看清了眼前的谢稷。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上真的有人,可以这样断人生死轻贱人命。
谢稷一点都不是她曾以为温雅良善的样子。
他就是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他出身权贵,官居高位,可以不把人命当回事。
可玉黛不能。
玉黛连杀个山野飞鸟都心存不忍。
何况是柳姨娘那样一个,活生生在眼前的人。
她攥着掌心望着他,觉得他陌生又可怖。
回道:
“是,我是不识好歹。
如果这就是你的好的话,
你怎么不让沈砚杀了我算了?
你怎么不把我打死算了?
你为了给我一个教训,
你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因我而死!
你让我背负一条人命血债!
这样的好,我真是半点也不想要!
我宁肯你杀的是我!”
她是当真恨谢稷,也是当真因柳姨娘的死愧疚不已。
谢稷瞧着玉黛歇斯底里的模样,脸色很是难看。
他猛然抬手,扼住玉黛脖颈,
“玉黛,你想死是吗?我成全你。”
谢稷手上力道一下下地重,
掐的玉黛脸色泛红又涨紫。
玉黛疼得眉心紧蹙,却没有挣扎,由着他扼住自己的喉咙。
谢稷一点点收拢力道,眼瞧着玉黛生机一点点消散。
眼里怒火高涨,心头愤怒和不忍交织。
到底还是扬手将玉黛摔在了地上,下不去手要她性命。
他两次想杀了她一了百了,却两次都下不去手。
坚硬的砖石磕破玉黛膝盖皮肉,渗出血来。
又牵扯出玉黛脚踝处,那为了给谢稷送平安符歪了的伤。
她疼得紧蹙眉头,下意识低首,握住生疼的脚踝。
谢稷目光冰寒的看向她,俯身近前,捏着下颚逼她抬首。
玉黛眼里泪光闪烁,偏偏半点不肯低头认错。
谢稷瞧着她这副可人怜爱,又让人爱恨两难的模样。
指腹抵在她唇上揉弄,动作恣肆放荡,话音低寒沉冷道:
“玉黛,你无非是笃定了我舍不得,才敢如此同我闹。”
玉黛想起曾经他也同她说过舍不得,
他说他舍不得看沈砚欺负她,他说他舍不得瞧她流眼泪。
可是结果呢?结果是什么?
是他同沈砚,一般无二的可恨。
玉黛浑身发冷,身子僵直。
低眸苦笑后,昂首望向他的视线,讥讽道:
“舍不得?你有什么舍不得?
是不管不顾地强暴我时舍不得?
还是当着我夫君的面羞辱我时舍不得?
是一次次对我动手舍不得?
还是恨不能掐死我要了我性命舍不得?
你说舍不得,你不觉得可笑吗?”
玉黛目光满盈厌憎,那视线里的厌恶,那话音里的讽刺。
逼的谢稷,压下了心底那点不忍和怜爱,也愈发激起他的怒火、
谢稷指腹揉弄她唇珠儿的力道更大,甚至强硬地撑开了她唇齿,做着玩弄姿态。
哑声道:“我还没玩腻,自然舍不得杀你。”
玉黛被他抵弄得呜咽,张口狠狠咬了一口他指上,恨不能将他手指骨节咬掉。
谢稷吃痛蹙眉,松了几分抵弄她的力道。
玉黛趁机挣开了他的桎梏,狠狠将他推开。
她唇珠儿上挂着他的血滴,唇角勾着讽刺薄冷的笑,眼里情绪厌憎冰冷,
怒目瞪着他道:
“你没玩腻是吗?
可是我,玩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