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上海的人,每遇早晚高峰,生命大多都被耗在那八爪鱼似的公路网上。
苏桐静静地坐在出租车后座,右手臂搁在车窗上,手掌托住了脸颊,无奈地皱着眉头。
出租车师傅趁着等待空档摆弄手机,短视频的声音尖锐又富含情感。
苏桐沉默地望着窗外,听见出租车师傅嘟囔了一句:“哟,闽南乌龙都上市了。”
“上市?闽南乌龙是什么公司?上的是上交所、深交所还是北交所?”苏桐下意识地问。
“公司?闽南乌龙是茶叶呀,像铁观音、黄金桂、闽南水仙、永春佛手啊,这些都是闽南乌龙。”
出租车师傅说着,透过后视镜瞅了一眼苏桐,撇了撇嘴。
上海是国际大都市,不缺怪人。
那些所谓的职场精英总是神神叨叨,开口闭口世界经济共同体,临下车了,还不是得要张发票,以便回单位报销。
烟火人间,无人免俗。
苏桐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打工打得魔怔了。
川流不息的车流里,苏桐揉了揉太阳穴。
她并不奢求一条鲫鱼的交情,就能换来马行知的涌泉相报。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马行知竟然主动发了条信息给迈克尔,表扬了苏桐高超的钓鱼技术。
这条信息的末尾,马行知还特意附上了十斤的鲫鱼照片,并提醒迈克尔, “你老了,多吃鱼,少熬夜,伤身”。
这种做法,无异于在讽刺迈克尔, “你看,你派来一个大头兵,只能供我乐呵乐呵。想要干掉我?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屋漏偏逢连夜雨。苏桐想要被裁员拿赔偿不成,还要夹在两个大佬中间做炮灰。
这么一来,她辛辛苦苦赚的工资,都成了窝囊费和精神损失费。
在马行知那儿没有讨到好处,今天一大清早,苏桐又遭到迈克尔的催魂电话紧逼,质tຊ问她到底何时才能拿到云盘密码,言之凿凿。
“苏桐,你睡着的时候能不能醒着点?思考一下,如何速战速决!” 。
苏桐翻了个白眼,干脆摆烂。
她学着投行高层们那一套乾坤大挪移式甩锅大法,将责任推到了迈克尔身上。
苏桐美其名曰:“马行知哪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况且,你又让我休假。没有外派资格,鼎麒集团上海办公室的大门我都进不去,想偷也偷不到云盘密码啊”。
始料未及,苏桐的一句话直接启发了迈克尔。
三分钟后,苏桐收到了邮件。通知她将以外派员工的身份,在鼎麒集团大中华区上海办公室做一个月的灵活支援。
鼎麒集团向来擅长美化说辞。说是灵活支援,实际上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急性子迈克尔给苏桐指定的开始日期,就是当天。因此,本来在阳台上给陈白芍种的大蒜浇水的苏桐,忙不迭地换下睡衣,拎着电脑包就往鼎麒集团上海办公室赶。
和黎芦的陈年往事也好,和陈白芍的相对无言也好,和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比起来,缺勤才是大忌!
说到底,缺勤损失的钱是客观的,爱不爱的都可以骗自己。
鼎麒集团上海办公室在陆家嘴。作为中国乃至亚洲的金融核心区域,其蓬勃发展的景象不言而喻。
矗立于浦东的摩天大楼点缀着蔚蓝的天空,而在这金融的殿堂里,每一天都上演着忙碌与奔波的戏码。
苏桐本以为自己的到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意外。万万没想到,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马行知的得力部下就冲着她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笑容。
“苏桐,你好,我是杰克。马总特意吩咐了,让我们照顾好你。”
苏桐挤出一个笑容,就算明知大事不妙,也没办法脚底抹油逃跑,只能跟着杰克老老实实地和今天在公司办公的十几位员工一一握了手。
很显然,从握手的力度和端详的眼神可以判定,苏桐并不受欢迎。
似乎是为了避免苏桐与其他同事有交流的机会,杰克特意给苏桐安排了一个小会议室,作为她这一个月的办公地。
在一番例行公事的嘱咐“有事情可以联系”之后,杰克刚要走,苏桐喊住了他。
“杰克,我是灵活派遣员工,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没事儿,马总说了,你开心就好。”杰克轻快地回答。
苏桐干笑一下。听杰克的语气,他好像还挺羡慕自己的。
苏桐想了想,确实也是。现在的她只需要确认两件事情,一是她还活着,二是鼎麒集团还在给她发工资。就这样被晾着也挺好,起码银行卡里准时有钱到账。混一天,是一天吧。
隔着小办公室的玻璃,苏桐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刚刚见过的那些同事。
其中那位眼睛中直冒火星,满脸写着不耐烦的同事,现在依然还是保持那副模样。苏桐明白了,他绝非针对自己,他的愤怒都来源于这份工作。
很正常。干一行,恨一行,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骂娘。
不管怎么说,苏桐之前还要想怎么和陈白芍解释回国的原因,想出一堆理由拒绝和黎芦见面。现在,她可以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我苏桐,是为了正事被派回国的。
虽然,只有苏桐自己知道,这个正事不过是在小会议室里,捧着手机看连载漫画。
在马行知的远程遥控下,偌大一个办公室,只有一个因为直属分析师被裁,而暂时无事可做的实习生赵一飞有空和苏桐扯闲天。
为了不让二人的摸鱼引起众怒,苏桐干脆邀请赵一飞到自己的小会议室里,佯装讨论工作问题。哪怕谁都知道,他们两个人,能有什么工作可做?
“喏,喝喝,这是我用红枣、西洋参、黄芪、龙眼肉、白茯苓以及枸杞子泡的,补气血。”苏桐给赵一飞递去一杯茶。
“苏桐姐,之前带我的分析师姐姐被裁了,你说,我要跟着她一起走吗?她对我挺好的。现在她失业了,我却还在这里实习,我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赵一飞为难地问。
苏桐被逗乐了。真没想到,赵一飞这个一米八五大高个的东北大汉,还有这么多柔软的心思。
“赵一飞,你是什么诸侯王的附属吗?战败了还要纠结一下要不要陪葬。做好你的日结实习生,就不要操心大人们的事情了。”
苏桐说着,从抽屉里薅出两块巧克力,递给了赵一飞一块。
本来就是嘛,两个连上海办公室云盘查看权限都没有的人,与其被复杂的人际关系绑住手脚,倒不如好好想想等会儿晚上吃什么。
苏桐正乐着,杰克敲开了小会议室的门,给苏桐送来了答案。
“苏桐,马总今天回来办公了,让你晚上和大家伙一起聚个餐。哦对,马总特别吩咐了,让你到时候挨着他坐,他有问题要问你。”
迈克尔似豺狼,周扒皮般要把苏桐吃干抹净。马行知是乌贼,磨磨唧唧看不出目的,突然出现,就喷得苏桐一身黑。
算了,打工人,打工魂。
苏桐乖巧地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了声“好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