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之点头,“祖母记性真好。”
此话一出,余老夫人脸色顿时一沉,“我余家尚且没有落魄到一个小姐连衣裳都没得换的地步吧?”
余晚之起身要跪,膝盖还没着地,就叫余老夫人抬住了手臂,“晚之,我问你,你衣裳呢?”
余晚之乖巧应答,“天太潮,衣裳干得慢,料子金贵又不能烤,所以……”
余老夫人拉着她坐下,看向林氏,“晚之回来已有月余,你这个做母亲的竟没叫裁缝上门裁衣?”
林氏赶忙回话,“回母亲,晚之回来时已过了秋日裁衣,冬衣又还没开始做,卡在这节骨眼上,即便做好秋衣也要入冬了,我便没兴师动众。”
“无妨的。”余晚之拉着余老夫人劝慰,“四妹和我身型差不多,明年再裁也是一样。”
林氏心都揪到了一起,看似劝慰,实际上压根就是火上浇油,可看她一脸天真的样子,又让人觉得这人心思没深沉到这地步。
林氏说:“我都是挑的锦棠没穿过的新衣,既然母亲这样说,那我近日就叫裁缝上门,顺道把冬衣也一起做了。”
余老夫人脸色稍霁,刚想说话,又瞥见了余晚之的头发,发丝乌黑浓密,却只簪了一根简单的簪子。
“怎么不戴首饰?”
余晚之捏着手,抬眼偷偷瞥了林氏一眼。
“看我做什么?”林氏道:“首饰都是挑了给你送去的。”
余晚之连忙垂下头,“首饰……首饰……”
她提了裙子跪下来,“对不起祖母,我将首饰当了。”
“当了?!”林氏抬声,“你堂堂余府三小姐,竟沦落到当首饰为生,让旁人知晓,还不知怎么编排咱们余府,你当的是首饰,丢的却是我余家的脸面。”
高门大族,看中一个脸面,许多没落的门第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余老夫人沉声,“你当首饰干什么?”
余晚之垂着头,“出门玩都是要花银子的,我刚回来也不好找母亲拿,就……就把首饰当了。”
房中倏然静了下来。
方才还趾高气昂当林氏一下怔住。
余老夫人问:“家中小姐少爷都有月银,你的呢?不够花?”
没等余晚之回答,林氏抢先一步说:“她天天出门,就是月银也顶不住这样的开销。”
“母亲。”余晚之佯装惊讶地看着她,“可我,没领到月银呀。”
林氏一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就听余晚之又道:“定然是哪个下人中饱私囊,竟在中间克扣我的银子。”
她说得这样天真,又没把矛头对准林氏,竟叫林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余老夫人心里门清,招呼丫鬟扶了余晚之起身,说道:“都是余家的女儿,不能厚此薄彼。”
“那是自然。”林氏尴尬道:“从前晚之在庄子上也用不着,就没有……”
“祖母千万不要责怪母亲。”余晚之急忙打断,“从前我的确用不着,母亲定然是为我好,替我攒着,不至于落到了下人手里。tຊ”
日头从薄云里钻了出来,天彻底放晴。
从余老夫人院子里出来,余晚之脚下都轻快了些。
余老夫人担心林氏再克扣,硬是让账房过来把账算完结清才罢,十几年的月银,近千两银子,暂时不用为银子的事发愁了。
坠云小心翼翼地压着胸口的银票,“我可从来没摸过这么多银子。”
“那你多摸摸。”余晚之说:“过不了多久又得花出去。”
坠云加快脚步跟上去,小声道:“小姐,今日可是把夫人得罪狠了,以后恐怕不好相处。”
这段时间余晚之也算看明白了,林氏待她本就谈不上什么母女情深,到底是常年不带在身边没什么感情,还是说嫌弃她曾是个痴儿,这点余晚之到现在都还没能看明白。
“本就谈不上关系好,再得罪也是那样了。”余晚之说。
两人回到临近后门的自己院中,川连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春文守着门没让他进。
余晚之带着川连径直穿门而过,进了院中,见春文没跟上来,这才问:“怎么样?”
川连小声道:“我一早就跑了趟城西,小姐猜得果然没错,昨夜二公子就让人去盘问了一遍大夫,好在那大夫还算聪明,小姐和二公子在门口说话时候他听了个全,就顺着小姐的话说是腹痛,想必已经打消了他们的怀疑。”
余晚之默了片刻,才说:“恐怕不然。”
“为何?”
余晚之蹙眉,“昨夜事发突然,我就那么随口回他是腹痛,回来之后才想起来,或许恰巧就是那一句让他生了疑心,有哪个突发腹痛的人会从城西跑到城南去看病?”
“原来如此。”川连恍然大悟,“那眼下该怎么办?”
余晚之捏着自己的指节,想了想说:“那就再去一趟医馆。”
“可是如果二公子怀疑,指定让人盯着医馆了。”川连说。
“既有人盯着,恐怕你早上去那一趟也没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余晚之蹙起的眉头渐渐松开。
既被沈渡盯紧,那就只能见招拆招。
“不过……”余晚之话锋一转,“杨顺那头得抓紧了,你今日让人去宋府给杨顺送个东西,记住,别自己出面。”
“小的知道。”川连笑着说:“找个小乞丐去送就成了。”
余晚之点了点头,川连退出去,坠云这才开口,“这个川连,这般聪明,倒不像是做车夫的料。”
余晚之回身进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①,没有人生来就是做车夫的料,川连聪慧且知进退,真当个车夫倒是埋没了。”
川连两年前卖进府里先做杂役,后做车夫。
余晚之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他送二人回来时临近后门放缓了车速,等两人进门许久才牵车去马房。
虽只是小事,但已足见聪慧,知道主子不想声张,也是从那时起余晚之才决定用他。
①引用,司马迁《陈涉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