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婚礼结束后,江云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工作顺利、生活顺心,还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日日等她回家,在这个几乎每个男人都无比向往的美好生活里,江云竟越发的不安。
这种不安并不来自于生活中的忧虑,而是来自于爱,一种沉重的爱。
不知是什么缘故,自从婚礼结束后回到家中,江云觉得自己的妻子苏菡越来越奇怪了。
她变得偏执、固执,像一个优秀的封建大家长那样对江云的衣食住行、大事小情乃至整个人生的方方面面都提出了极为严苛的规矩。
起床、出门、吃饭、工作、睡觉……密密麻麻的时间轴把他拖进了笼子,变成一只被规矩锁死的鸟。
江云是习惯忍耐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忍耐很多东西,只是现在他越来越忍不住了。
因为苏菡看他的眼神也愈来愈奇怪了。
最开始共处一室时,她的眼神会紧跟在他身后,描摹他的每一个动作,江云告诉自己,这是苏菡表达爱意的方式。
渐渐的,她盯着的时间愈来愈长,演变成位置共享、实时报备的要求,江云安慰自己,这是苏菡太缺乏安全感了。
到如今,江云只觉自己生活在一个透明的展示盒里,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不知会被身边的哪一个人转播给苏菡,这让江云格外恐惧。
偌大的城市都布满了苏菡的眼睛,无论走到哪里,苏菡那饱含渴望与贪欲的眼神都会时时刻刻附着在他的身上。不管藏在何处,她都如影随形。
在这种安全感尽失的环境下,江云只觉自己身后紧紧跟着一只饥渴的野兽,逼迫他随时随地都会产生即将被吃掉的感觉。
直到今天,江云第一次没有依照苏菡的要求,偏离了回家的路线,鬼使神差将车驶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
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巷子,潜意识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江云将车停下,此时已近傍晚,夕阳照亮了一半巷道,余下的一半藏在阴影之下,一半明,一半暗,就像地狱和人间的分界线。
夕阳照亮了一户人家的门廊,江云看着那里,下意识觉得这个地方真适合躲藏,藏在这里可以轻而易举的看清前方来人的动作。
恍惚间,江云竟看到自己就紧贴在那门廊里,死死盯着巷口,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的到来。
在等什么?
江云顺着这个角度向巷口望去,前方那个布满阴影的角落里,似是蜷缩着一个古怪的生物——乍一看,像是蜘蛛。
这个发现让江云心头一紧,他下意识拉开车窗,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他的视力很好,这样远的距离可以看清楚很多东西。
在失去了玻璃这层阻隔后,那怪物的轮廓也跟着清晰了一些。江云细细打量着远处那个古怪的生物,在经过仔细辨认后,他收回了最初的猜测,那并不是什么怪异生物,更像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人。
既然是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想到那股诡异的不安,江云推开车门,径直走了过去。
伴随着距离缩短,怪人的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等到江云走到近前时,才证实了先前的猜测。
这确实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古怪的男人。他穿着一tຊ身破破烂烂的黑色的衣服,大片大片的血迹与脏污叠在衣襟上让这黑色看得都不太明显了。男人低垂着头,四肢以一种怪异的角度伸展着,像是被打碎重组的机器人,看起来格外僵硬可笑。
他的头发被油污凝成一条一条紧贴在脸上,那油腻的头发堆叠在额前,笼住了他的面部。在那杂乱的发间,江云甚至看到了虱子。
看着眼前这个脏污至极的男人,江云不禁皱紧了眉头,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连这么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流浪汉也觉得似曾相识。
男人似是觉察到了动静,抬起头看向了江云,在他完全抬起头的那一刻,江云也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坑坑洼洼布满伤痕的脸。
要命的是,看着这张脸,江云更觉得熟悉。
见到江云,男人死灰一样的眼睛迸发出惊人的喜悦,他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来,全身的骨头都跟着咯吱作响,男人却顾不得这些,一心朝着江云扑去。
索性江云反应极快,在男人扑过来的瞬间就飞起一脚把他踢到了一旁。
男人捂着肚子,再次艰难爬起,这次他的眼中少了喜悦,变成浓重的哀悃,“老婆,老婆,你忘记我了吗?”
这个诡异的称呼和粗噶的嗓音让江云控制不住呕了两声,看向男人的眼神中已满是不耐。
“你是不是有毛病,想死我今天就成全你!”
男人似是没有听到他的回应,自顾自嘟囔着:“呵呵……死了,都死了。”
见他油盐不进,江云怒火更盛,正想直接动手,就见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度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物什,整个人浑身都在发抖:“别过来!别过来!啊……不要过来!”
江云诧异地环顾周围,整条巷子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两个人连半个影子再找不出了。
既然没有旁人,那他在怕什么?
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吓人了?
江云正想开口询问,下一刻男人就摇着脑袋向远处奔去,一边跑一边摔,看起来十分狼狈。
该不会是个疯子吧?
江云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也不顾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只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向被他停在一旁的汽车走去,边走边低声骂了一句:“真是晦气,碰到这么一个疯子!”
手刚扶上车门,江云的脑内又传来那尖锐的刺痛,锋利的刀刃游走于每一根神经,搅得他生不如死。
既是折磨,也是提醒。
幸好这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短短几分钟,疼痛便很快消解。江云睁开通红的眼睛,望向男人消失的巷口,好像,这疼痛是在提醒他尽快追上去。江云又想起见到男人时莫名的熟悉感,顿时计上心头,下一秒他就直直追了过去。
幸好,男人在跑的这一路上留下了不少痕迹,江云很容易就寻到了他逃窜的方向。周遭越来越破旧,在穿过几条巷子后,江云来到了一栋残破的小楼前,男人已失去了踪影。
“吧嗒”一声,一块砖石砸到了地上,顺着它向上望去,江云看到了那个男人。此刻男人已爬上了楼顶。
望着眼前这栋摇摇欲坠的小楼,江云又产生了熟悉的感觉。
他抬起头望向楼顶,那道单薄瘦弱的人影正站在风中摇晃,这一刻,江云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季云程。
下一秒他就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碎在了江云眼前,落了一地污浊的花瓣。
这鲜艳的红色变成颜料,点亮了江云那死气沉沉的记忆,江云看到了过去,被强行遗忘的过去。
炙热的午后,大开的窗户,咯吱作响的轮椅,微笑的苏荷,还有伸出去的那只手。
苏荷就是这样从窗口跌落的,直直落在了水泥地上,好多好多的红色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江云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身躯里是可以流出那么多血的。鲜血浸染了那条洁白的裙子,一点一点,由浅到深,最后一片血红。
她就那样安静的躺在水泥地上,在阳光的炙烤下被蒸干水分,变成一朵枯死的花。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他收到了一张照片,因为这张照片,江云开始怀疑有人发现了苏荷的死因,为了不让保护现有的一切,他开始排查苏荷的人际关系网,然后一步一步顺着照片的指引拼凑出了苏荷的前半生。
真是高明啊!
以自己的死亡为饵用那一张张照片引他入局,借助他的手除掉了毁掉她前半生的恶人。江云看向自己的掌心,这只手了解了很多很多人的性命。他又想起了苏凛 、柳月、季云程、孟然然,想起了他们的死状,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真正的妻子苏荷早就死了,眼下这个名为苏菡的女人不过是一个恶鬼,一个一心报复他的恶鬼。
轻微的震动从衣服内侧传来,江云低头一看,发出震动的是他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是苏菡。
江云没有动作,任凭手机屏幕亮起又一遍遍黑暗。季云程的尸体开始在眼前消散,又是苏荷搞出来的把戏。
一个低劣的、无趣的把戏。
环境不断消散、重组,江云知道,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或许又会躺在卧室的那张床上,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耳边是咯吱咯吱的声响。
尽管江云不知道苏荷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多花样来戏弄自己,但是总归不会出自于好意。
江云不在理会眼前的崩乱,转身向外走去,这一次,他可不会再失忆了。毕竟当了这么久的棋子,这棋子与棋手也该换一换位置了。
至于回家后会见到什么,江云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