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蕉芸轩以来,小瞳先是绝食未果,眼下又死死不肯更换女装,让众人无计可施。
自从女皇登基以来,大唐女子的地位也随之有所提升,着装和梳妆的风尚日渐开化,民间更是大有女子穿男装和胡服的风潮,孟得鹿灵机一动,画出了几张图样交给梅如,梅如巧手裁剪,很快便裁制出了一套新奇的服饰。
早在东汉年间,便有妙手裁缝把不同颜色的布裁成细条,再交错拼接缝起来,制成两种颜色相间的“间色裙”,近年来,间色裙在坊间越来越流行,配色也更加艳丽跳脱,所以孟得鹿巧思妙想,把间色裙的配色和窄口袴的款式合二为一,改良了本应该衬在裙子里面的窄口长裤,让梅如裁制出一条靛青色与珊瑚色交替相间的“灯笼窄口袴”,上身再配上一件稚蓝色的窄袖衫,外面又罩上一件改短的折枝花纹的葱绿色窄袖襦,这一套搭配甩去了裙装的繁琐,利落大方,既有少女的灵动感,又不失少年的爽利感。
梅如站在床头展示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小瞳终于像只被诱捕的小兽,乖乖钻进了几位姐姐为她精心编制的“甜蜜罗网”。
孟得鹿顺势为小瞳梳了个最简单的单髻,不配发饰,只用她往常束发的浅蓝布带缠了一下,就让单调的发型多了几分女侠的飒爽之姿,然后,她又用湖蓝颜料在小瞳的额头上斜斜地画了一只杏眼,正应和了她的名字,蓝瞳。
“穿上这个,我能骑马吗?”小瞳低头打量着一身新装扮,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
“哟,不是个小哑巴啊……”梅如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这丫头说句完整的话呢……”
“你喜欢骑马?”孟得鹿笑问。
“没骑过……想!我在画上看过,我想要一匹枣红色的小马!”
菊影虽然结巴,说话却总是一针见血,甚至有点毒舌,“那你就慢,慢慢攒钱吧,一匹小马驹都够买,买十个你了!”
见小瞳面露失落,孟得鹿又哄着她问,“你要小马想干什么啊?”
“骑上它去大漠!”
“大漠?你知道大漠在哪里吗?”
小瞳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那里是离长安最远的地方……”
“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要干什么啊?”
小瞳怅然地想了很久,不知道是没找到答案,还是不愿意说出口,只是默默地低下头,不再做声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惠风和畅,碧空如洗,后院花团锦簇,彩蝶穿绕,孟得鹿忙里偷闲,跑到后院里扑蝶捉虫,想稍稍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的神经,但这难得的闲暇却仅仅维持了半刻,就被一阵嘈杂打断了!
姐妹们冲进后院,七手八脚地架起她直奔内厅。
内厅里,椅子桌子全部倾翻,杯盘碎了一地,纱帐被撕得七零八落,香炉被砸在地上,香灰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涕泗横流,显然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斗!
原来,封迎木今日在蕉芸轩里宴请宾朋,漫香见小瞳算勉强换上了女装,想试着安排她在席间递茶斟酒,不料,小瞳见到男人却像见到猛虎,惊叫失态,慌乱之下竟把酒桌一把掀翻了!
封迎木颜面扫地,盛怒之下顾不得体面,像捉小鸡子似的伸手去抓瘦弱的小瞳。
“漫香!我才几天没来,没想到你这蕉芸轩里还养起小山贼了!我看你的生意是做腻了,别急,我这就派人通报县令,马上带人封了你这没体统的黑店!”
小瞳被封迎木揪住衣领拎到半空,双脚乱蹬,双手乱抓,挣扎间竟失手把封迎木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护在胸前!
众人失声惊叫,封迎木也急忙甩开小瞳,站在一片狼藉中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动也不敢乱动!
在一众姐妹中,数兰也脾气耿直暴躁,遇到客人发难也最不怕事,眼下,就连漫香与婵夕也不敢贸然靠近,只有她壮起胆子凑上近前,想夺下小瞳手中的刀,不料,却刺激得小瞳更加惊恐,一边尖叫一边胡乱挥舞着佩刀,六亲不认地乱砍乱刺!
小瞳自从被卖入蕉芸轩后,便一直由孟得鹿调教照顾,眼下她闯下了这么大的祸,姐妹们自然不能让孟得鹿独自藏在后院躲清静,便急三火四地去把她拖了出来善后。
封迎木认出孟得鹿正是“百花宴”上成心为自己找晦气的舞伎,气更加不打一处来!
“来人啊!快去报官!蕉芸轩暗藏刺客,刺杀朝廷命官!快把这一大一小两名女刺客一起扔入大牢,有什么酷刑都给她们尝尝,要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群中,有人揪心,有人漠然,也有人露出使坏看热闹的笑容……
孟得鹿却从容自若,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来,“侍郎见谅,小瞳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侍郎,她最近在研习剑器舞,所以想向侍郎献舞一曲,只是她学艺不精,见了贵客,又难免紧张,才让侍郎误会了。”
见封迎木面露怀疑,孟得鹿又回过身去,软语温言地好言相劝,终于从战栗的小瞳手中哄下了佩刀,手持利刃舞动起来。
刀影傍身,晃得人眼花缭乱,远处好像随风传来了画角声声,鼙鼓阵阵,孟得鹿的舞姿时急时缓,急时如同两军阵前厮杀,落花流水,缓时又如同世外高手夜探峭壁,峰回路转,看得众人一时出神,甚至忘记了喝彩……
封迎木正看得忘情,孟得鹿却突然刀锋一转,快步向他刺来!
封迎木猛地失神,正要招架,孟得鹿却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反手将佩刀还入了他腰间的刀鞘,毫厘无差!
静寂良久,掌声与喝彩声才如同炸雷,响彻内厅!
漫香急忙顺情讨好,各位宾朋也好言相劝,封迎木脸上的阴云才逐渐消散,暂且松口饶过了孟得鹿和小瞳。
“罢了罢了,要不是我日后还要在这蕉芸轩里宴请一位极尊贵的客人,办一件顶重要的大事,今日的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小心翼翼地送走了封迎木,婵夕转脸立即下令,“‘鸾羡会’改日还要延期举办,到时候,得鹿也要上场应战,就跳今日这支剑器舞!”
笑容僵在众姐妹的脸上,利刃一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刺了过来!
孟得鹿苦着脸推辞,“师父,弟子今天不过是为了救小瞳,暂时解救店里的危机,才胡乱比划了两下,哪够上场比赛的呢,再说,弟子性情散漫,对头牌的位子一点也没有兴趣,师父就饶弟子偷个懒吧。”
婵夕却语气冰冷,不容置疑,“这是命令,由不得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漫香也是今天才发现孟得鹿的舞艺超群,本来已经觉得抄到了宝贝,眼下听了婵夕的建议,更是十二万分赞同。
“就是就是,多一个人上场,咱们就多赚一份钱,不想tຊ当头牌也没有人逼你,不会赢你还不会输嘛!”
漫香和婵夕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孟得鹿已经无法推辞,只是暗暗觉得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再无退路……
傍晚时分,小瞳悄悄地溜进了漫香的小厨房,摸出几块新鲜的点心,又钻进了孟得鹿的房间。
“得鹿姐姐,谢谢你今天护着我,那位封侍郎太吓人了,要不是你出头,他非杀了我不可!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啊!”
孟得鹿怜爱地摸着小瞳饱满的额头,“不是我胆子大,而是因为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曾经被一位姐姐这样保护过……”
小瞳好奇地眨巴着泛着蓝光的眼睛,“那位姐姐是谁啊?”
“荷花盛开的季节快到了吧……”孟得鹿突然一阵伤感,“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小瞳不明所以,还想追问,婵夕却命人来传孟得鹿去后院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