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许长颐直奔着朝云殿而去。门被推开之后,只见他踏步走了进来。
春兰只目光向他望去,心中确实已经没有任何波澜,四目相对,她只站起身十分冷淡的行了一礼,目光落到他脸上的血痕上,她只是轻微一顿。
许长颐背着手在原地站着,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沉默了片刻,才动身坐在了椅子上。
这次不用吩咐,春兰便十分识趣的给他倒了一杯茶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并没有施妆,许长颐端过茶喝了一口,随即抬眼看向她,此刻她这番羸弱模样,与曾经在相府中的小丫鬟可是截然不同了,虽她的神情依旧冷淡,可冷淡中又带着些不想惹怒他的妥协。
“想来你许久没见到平儿了,不若让人抱到朝云殿里来与你看看?”
他这次并没有再叫他孽种,毕竟知道她心中十分重视这个孩子,应该给她留两分情面才是。
他的话音一落,只见春兰突然便跪了下去,她这一跪,屋内刹那间便变得气氛凝滞起来。
她抬起的眸中带着沉沉的忧虑,单薄的身子直直的立着,看似如同墙角的花一样,虽依墙而生,却在每次经受风雨时都摇摇欲坠,只不过,落在旁人眼中,却像是带着一种生命的气韵,始终不肯倒下。
“若是臣妾做错了什么事,便请陛下惩罚臣妾就是,莫要在折腾一个无辜的孩子。”
她的声音很低,皱着眉望向他,伸手就欲解身上的衣衫,待外衣褪去后,便去解里面的中衣,直到她颤着手去解小衣时,被人用脚不轻不重的踢开,跌坐在了地上。
许长颐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掠过,只阴沉着脸看了她半晌,原来她竟觉得他大发好心的让她与平儿相见是威胁她,他心中只一阵着恼。
见她跌坐在地,面色白的惊人,刚被他提到的手腕已经出现了一片淤青,再加上小衣没遮掩住的皮肤上,青白的痕迹深深浅浅的分布在身上各处,本身看着就瘦弱,如此一来,许长颐倒真觉得自己昨夜太过于禽兽了,他只弯腰从地方捡起她脱下的衣衫,一把扔在了她的面前道:“穿上。”
待春兰穿好了衣衫,他只沉眸过来,伸手抓住了她的脸,看了半晌之后才道:“想为那孽种献身,也要等把身子养好,这般虚弱的身子,待拎到床榻没两下便晕了,当真扫兴至极。”
话音一落,他只站起身来,随即用手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只低头看着下首的人道:“你若是喜欢孩子,那再生一个便是,待你与朕的孩子出生,必定强于那平儿百倍,他既是外臣之子,便不能一直长留宫中。”
待听到房门阖上之后,春兰这才抬起了眸子。她缓缓起身坐到了软榻上,这才轻声呼了口气,想着终于躲过了一劫。
见不见平儿是不要紧的,但他的性命一定要保住。
躺在床榻上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听到敲门声,她这才从床榻上坐起了身。
嬷嬷从门外走了进来,把煮好的汤放在了她面前,只笑道:“娘娘该喝汤了。”
“先放着,我等会再喝,这汤太过于腥檀,你去取些酒酿梅子过来。”她淡声道。
嬷嬷见此,只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便出去去取梅子。
待嬷嬷一出去,春兰这才把目光放到了面前的汤药上,若说以前只是怀疑,那现如今她已经确定了这汤药有问题,只不过停了几日,她便已经隐隐觉得身上有了力气,脸色也不似以前那般苍白。
虽不知道这嬷嬷到底在汤里放了什么,但她也是断断不能再喝,想到此她只想着平日里催吐催的着实难受,只端起汤药趁着嬷嬷不再倒进了里间的恭桶里,刚刚把药倒进了桶中出来,嬷嬷便推门而入。
虽只是一闪眼,但嬷嬷还是看到了她刚才是端着汤碗从里间走出来,待她定了定神,目光移到了碗中,果真已经空空如也。
“梅子拿来了?”
春兰挑眉看她,只出口问道。
嬷嬷见她这般坦然,也只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由纸包着的梅子放在了桌上。
她定了定神,只拿过空了的汤碗,对着春兰开口道:“既然娘娘喝完了,那奴婢便先行告退。”
眼见着她要走,春兰便出声道:“嬷嬷请慢,本宫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要请教嬷嬷?”
春兰从床榻上站起,拿过桌上的梅子吃了一颗,微酸,她皱了皱眉,只淡淡的笑看着嬷嬷,启唇道:“你若是从实招来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我便不把补汤之事告诉给陛下。”
嬷嬷神情一顿,随即只出声道:“娘娘在说些什么,奴婢不明白。”
嬷嬷虽面上如常,心里还是不由的打了个突,只抬眼去打量她的脸色,虽她知晓就算太医过来也从汤药中瞧不出任何的不对劲,但如今还是不想要彻底得罪了她,毕竟陛下对她的宠爱她这个嬷嬷都看在眼里,若是她想寻个错处把自己赶出去,还是轻而易举的。
想着当时来时那位给她的允诺,她便觉得若是此事能翻篇,忍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在这里待的这些日子早已经瞧了出来,面前的女子与寻常女子确实极为不同。
若说她冷情,那日婢女不甚在陛下面前打翻了茶盏,陛下当即便大怒,让人拖出去打板子,却被她几句话便轻而易举的拦了下来。
平日里她也是甚少惩罚宫里的人,可若是说她良善,也必定是不沾边的,能在宫σw.zλ.里待那么久却不遭陛下厌弃,手段定是十分高明。
她曾经在当妃嫔的时候若是有她这样的手段,也不会在老皇帝死了的时候还是个普通嫔妃。
要想吊住男人的胃口,自然是要欲擒故纵,就如同逗猫一般,不能让它吃饱,吃饱了必然就跑了,但又不能一直饿着他,所以只能吊足了胃口,让人既不能完全得到,又不能放下。
春兰静静的盯着她一言不发,只又捏了一颗梅子放在了嘴里。
嬷嬷的神情逐渐僵硬,随即只道:“想来娘娘应当误会了,那汤,确实是熬来给娘娘补身子用的。”
“哦!”春兰只瞥了她一眼:“何种汤能喝了让身子越来越差,你到底怀着什么居心,今日我还给你个机会,若是不说,待那一日上了断头台,莫怪我没有提醒你。”
嬷嬷一听到此也只慌了神:“你不能动我。”
当初她来这里伺候她,不过就是那人允诺了待事成之后会放她离开,但听的云妃这语气,若是今日不招,只怕命都没有了,若是在以前,谁敢这么与她说话,怎么说她也是先帝的嫔妃。
可如今旧朝被推翻,建立了新朝,她这些先帝的旧人也成了奴婢,曾经的锦衣玉食已经皆化成泡影,她只不过是想出宫,为何那么难?
嬷嬷思量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她,毕竟如今性命重要,若是没有了性命,一切皆是空谈。
就在这时,春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想好了吗?说,还是不说。”
嬷嬷只抬眼望了她一眼,随即开口道:“我说,是太后,太后允诺只要每日在煮的汤里放些东西,娘娘的身子会越来越虚弱,只要娘娘有一日去了,太后便当我出宫。”
嬷嬷的脸色灰白,见春兰瞬间冷了脸,不免心中带着一丝恍然,她心中暗恨自己还是太蠢了,她引出了自己的话之后,若是还不放她一马可怎么是好?
“出去。”春兰低声道。
次日,春兰只刚睁开了眼,便听见外面宫女道年宝带着一人过来了。
在看到柳娘的一瞬间,她便冷了脸,只转头问年宝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年宝只道:“陛下见娘娘在宫中整日闷闷不乐,所以便让属下去找了柳夫人进宫与娘娘作伴。”
听到此,春兰只目光一定,反应过来之后便拉着柳娘进了房中。
待关上门之后,她这才望向柳娘出声询问:“你怎么过来了?”
柳娘只开口道:“我知你进了宫,一直担心你,却不想今日开门突然看见他们,便被他们带了过来。”
春兰只皱着眉道:“想来他应该是早早便知晓你住在了哪里,罢了。”
她低垂着的眼突然抬起,只开口道:“柳娘,春兰刚好有一事拜托你。”
柳娘见她消瘦的脸颊,只有些心疼的开口道:“你是想说平儿吧?”
想她上一次见到春兰时她还是柳夫人,与柳行舟感情甚笃,可此次再见,便已经是物是人非,只是可怜了平儿那个孩子。
她此次愿意进宫来见她便是因为平儿。
想来许长颐必定不会让平儿在宫里待的太久,毕竟平儿并不是他的孩子,若不是碍于春兰,想必这个孩子早已经被他给除去了。
春兰见柳娘提起了平儿,顿时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道:“平儿若是一直待在宫里,有一日必会成为许长颐的眼中钉,若是有机会,我希望他出宫之后你能把他带离京城。”
“这是自然,只不过……”柳娘欲言又止,她心知许长颐留平儿在宫中便是为了制衡于她,又怎么会让她把人给带走。
春兰知她心中所想,只用手按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待到那日你只需把平儿带走便是,待来日我若能出宫去,必去寻你。”
柳娘听到此,只点了点头,虽不知道春兰会用什么法子把平儿送出宫,但若是能送出来,她必会把人给带走。
“那你千万要小心,必不能搭上自己。”
柳娘只道,声音中带着一两分无奈,曾经本以为此事已经结束,却没有想到,过了那么久,他还是没有放下,把春兰给带进了宫。
她虽有心但无力把她从宫中给救出来,所以只能暗自收敛住心中思绪,只打量了一番屋中的摆设,最后落在春兰身上道:“如今新朝初立,朝局不稳,听说今日不知澜王爷怎么惹到了陛下,已经被陛下派遣到了封地,择日便启程。”
她的话一出口,春兰便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便隐隐猜出是因为何缘故,她苦笑一声,想必与她脱不了干系。
柳娘见她微愣,只想去拉她的手安慰,不料却不知碰到了何处,竟引得她一阵瑟缩。
柳娘一惊,拨开她的衣袖便看见了她手腕上的淤青,她只身子一僵,随即开口问道:“陛下动手打你了?”
春兰只移开手臂,安慰她道:“无事,曾经在相府中当差的时候,不也是经常受主子的气,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身份罢了。”
“这怎么能一样,”柳娘只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我们是相府的奴婢,可如今,我们早已经离开了相府,再也不是相府的下人,他掳你进宫,本就霸道至极,竟还对你动手。”
春兰只沉默了一瞬,随即才开口道:“这伤,只不过是不甚造成,陛下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子动手。”
柳娘哪里会相信她说的话,只以为她是在安慰她,于是不由的道:“你受苦了。”
春兰听到此泪差点落下来,旁人只看见她在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只有柳娘知晓她心中的憋屈,若不是许长颐,此时她只有夫有子,过的该有多幸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春兰只开口道:“你只需照顾好自己,以后再替我照顾好平儿便好。”
柳娘只一瞬间落下了泪来。
春兰拉开了房门,只对不远处的年宝道:“送柳夫人出宫,如今我身份特殊,还请年大人代为告知陛下,以后莫要让柳夫人再进宫,免得惹人注意。”
柳娘只颇为悲痛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开口道:“娘娘保重。”
春兰只别开了脸,背对着她道:“快走吧。”
知春兰不想亲眼看见她离开,柳娘只转身跟着年宝出了朝云殿,随即登上殿外的马车出了宫。
狭长的宫道上一辆马车缓缓的驶离了宫门,母女这一分别,便是七年,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