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的冬天既有北方的风啸,也有南方的湿冷,府衙地牢更是阴风阵阵,地上的茅草都浸透了水汽,软塌塌的。 苗安被关了一个月,再有三天,就要行刑。 九酝春倒灶,苗家父子偷走剩下的软纸,贴在自家代卖的酒坛上,以假乱真。哪晓得东窗事发,喝死了十几个人,知府捉住苗坤,苗坤一股脑全推到次子苗安身上。 公堂上,死者的亲人们声泪涕下,“要不是姓苗的曾入赘陈家,咱也不能信他呀!” 苗安醉了三天三夜,被拖到庭上时几乎昏死过去,醒来就是在监牢。 他娘来看过他一次,哭得像个泪人,说自己死了也要救他出来,让他一定要等自己。 对于这个亲娘,苗安没多少印象,大多数时间这个女人都被锁在柴房,苗坤告诉他,他娘是个表子,被男人玩坏了就疯了。 不知道这个女疯子怎么跑出来的。 说来可笑,他居然信一个疯子的话,等了这么多天。 早该了结的。 他嗤笑,解下腰带。 地牢的房梁磨出无数条印迹,墙角的长凳像是准备好的,方便囚犯自己了结。 他爬上凳子,随手一扔,腰带穿过房梁,打上结,脖子挂上去,踢掉凳子。 一切这么简单。 早就不想活了,从陈宜说要嫁给京城劳什子朱公子,他就不想活了。他在这世上没有牵挂之人,也没人牵挂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脖子像要断了一样,原来人断气前,脑子也是涨的,耳朵还会嗡嗡作响。 “安儿!”女人的尖叫声在地牢回响,“快来人啊!” 苗安忽觉下坠,身体砸在地上,骨头生疼,他不想呼吸,空气却争先恐后往肺里送。 “安儿,娘说了会来救你,你怎么这么傻。”金仙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苗安只觉得吵,皱眉睁眼,看见娘亲背后站着一个男人,身披金丝大氅,腰挂金叶子玉牌,不知道是哪来的富商。 男人道:“这就是我儿子?” 语带不屑。 金仙儿擦泪点头。 李嗣行撇嘴,命人将他扶起来,头直摇。 回想起来,李嗣行初见李存安就看不上他,奈何他这辈子杀气太重,年近四十还没有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冒出个儿子,再是个草包也得好好教。 “若不是你娘临终下…
庐州的冬天既有北方的风啸,也有南方的湿冷,府衙地牢更是阴风阵阵,地上的茅草都浸透了水汽,软塌塌的。
苗安被关了一个月,再有三天,就要行刑。
九酝春倒灶,苗家父子偷走剩下的软纸,贴在自家代卖的酒坛上,以假乱真。哪晓得东窗事发,喝死了十几个人,知府捉住苗坤,苗坤一股脑全推到次子苗安身上。
公堂上,死者的亲人们声泪涕下,“要不是姓苗的曾入赘陈家,咱也不能信他呀!”
苗安醉了三天三夜,被拖到庭上时几乎昏死过去,醒来就是在监牢。
他娘来看过他一次,哭得像个泪人,说自己死了也要救他出来,让他一定要等自己。
对于这个亲娘,苗安没多少印象,大多数时间这个女人都被锁在柴房,苗坤告诉他,他娘是个表子,被男人玩坏了就疯了。
不知道这个女疯子怎么跑出来的。
说来可笑,他居然信一个疯子的话,等了这么多天。
早该了结的。
他嗤笑,解下腰带。
地牢的房梁磨出无数条印迹,墙角的长凳像是准备好的,方便囚犯自己了结。
他爬上凳子,随手一扔,腰带穿过房梁,打上结,脖子挂上去,踢掉凳子。
一切这么简单。
早就不想活了,从陈宜说要嫁给京城劳什子朱公子,他就不想活了。他在这世上没有牵挂之人,也没人牵挂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脖子像要断了一样,原来人断气前,脑子也是涨的,耳朵还会嗡嗡作响。
“安儿!”女人的尖叫声在地牢回响,“快来人啊!”
苗安忽觉下坠,身体砸在地上,骨头生疼,他不想呼吸,空气却争先恐后往肺里送。
“安儿,娘说了会来救你,你怎么这么傻。”金仙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苗安只觉得吵,皱眉睁眼,看见娘亲背后站着一个男人,身披金丝大氅,腰挂金叶子玉牌,不知道是哪来的富商。
男人道:“这就是我儿子?”
语带不屑。
金仙儿擦泪点头。
李嗣行撇嘴,命人将他扶起来,头直摇。
回想起来,李嗣行初见李存安就看不上他,奈何他这辈子杀气太重,年近四十还没有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冒出个儿子,再是个草包也得好好教。
“若不是你娘临终下跪,我真不想管你。”李嗣行命人拿酒,自己就着坛子喝,没给陈宜和李存安准备。
“陈宜十五六岁时,我就认得她,也算看着她长大,”他瞪看李存安,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指向陈宜的手指气得发抖,“我纳她进门,我是畜生吗?”
“李存安呐,我是为你谋事。”
他提起酒坛,送到嘴边,嗖地,被陈宜夺走。
陈宜仰头,大口大口灌酒,来不及吞下的酒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
李嗣行和李存安都瞪大了眼睛。
“不必多言。”她的鼻头发红,眼睛血丝密布。
李存安听说要将陈宜纳给自己,已经心惊肉跳,再想起自己当着将士们说的那些话,真是恨不得把舌头割下来。
按陈宜的性格,恐怕这辈子,死也不会嫁给自己了。
“李大人,”她面朝李嗣行,“我们的约定还算数。”
“你说的,除非你死,不然我和李存安绝无可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五年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五年前,金仙儿求见李嗣行,跪了三天,门都没进。还是陈宜出面,递上名帖,带着金仙儿见到李嗣行。
当时,李嗣行要求陈宜决不能再见李存安,陈宜答应。
这事情李存安应当不知道。
无所谓了,陈宜喝了酒,又在气头上,只想一吐为快。
李嗣行使劲使眼色,甚至拉她,都没有用。陈宜就是要把心里话吐个干净。
“陈宜知自己卑劣,仍不愿做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又或者神仙打架手里的刀。”
她戳破李嗣行的“慈父”面具,直指他利用自己挑衅朝廷。
“陈宜!”这回轮到李存安发火。
他了解李嗣行。家长里短随便争吵,李嗣行从来认为是小事,都是哄着来,涉及政事,李嗣行绝不许人议论,遑论揣测。
他抓住陈宜后颈,逼她看向自己。
看见李存安急切的目光,陈宜眼里的火冷却,汹涌起伏的胸口也平复下来,她反应过来,自己说过了。
接收到陈宜无措的眼神,李存安软声:“你不愿嫁,谁都不能逼你。今日九酝春起酿,你太辛苦,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陈宜呆呆点头。
李存安望着她的背影,见她掀起门帘,早等在外的董参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臂,被她不动声色地抽身,两人边走边说话。
“别看了,人都走了。”李嗣行说。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他抱胸靠坐,白虎皮垫在身下,“陈宜没有猜错,我确实是想利用她探探皇帝的底线。”
“现在内忧外患,老皇帝拿我没办法。他把公主送来,指望抓我把柄,却发现突厥果真有意侵犯,动不了我,还白送我一个公主做人质。”
“你不想看看,咱们这位皇帝能让到哪步吗?”
也就是说李嗣行想凌驾皇权,他已经有整个河西的政权、军权、用人权,他还要全天下都知道皇帝怕自己,拿自己没办法。
“你这是在玩火!”李存安提醒。
一个不小心惹怒皇帝……
“哎,大不了休了陈宜。她休你一次,你休她一次,公平得很嘛。”
“怎么可能?”李存安急道,“圣上本就疑心病重、爱面子,就算今日不算,明日匈奴患除,还要算账,绝不是休了就能了事。”
陈宜的命都保不住。
“那又有什么关系?”李嗣行不甚在意,“到时公主已有李家子嗣,他总不会动孩子的父亲和爷爷。”
言下之意,陈宜死就死咯!
李存安知父亲薄情,没想到薄情至此。他满目震惊、心痛,指甲嵌进木桌,抠出木屑。
见儿子这样,李嗣行拍他肩膀,沉声教导:“能救就救,该舍就舍。我救她两次命,她还我一命,也是应该。”
李存安直起身子,远离李嗣行。
“您说的对,该舍就舍。”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往外走。
李嗣行不再追问,喊了燕笳进帐篷,吩咐新任务。
李存安闷头冲向东营。
“该舍就舍”,他决定舍弃陈宜,金州现在是龙潭虎穴,呆不得。
他走到帐篷门口,正听到董参劝陈宜:“莫管这些当官的,下次他若再有歹念,你就告诉他你有婚约。”
李存安拳头捏紧。
董参:“我不介意给你当挡箭牌。”
你倒是想得美!
他气冲冲掀开门帘,看见陈宜缩在被子里,小脸惨白,顿时火气全消。
差点忘了来干嘛。
他长吁一口气,走到床前。董参就挡在床前,不许他再进一步。
“你想说什么?”陈宜的眼睛黑漆漆的,望着李存安。
“我想说,”他沉吟,“对不起,我不该恶意揣度,不该那样说你。”
陈宜侧身,将被子拉到鼻子下面,这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董参又要赶李存安。
李存安被他挤得后退半步,翻董参白眼,食指抵在他的胸口道:“我和陈宜说话干你什么事?”
火药味浓烈。
陈宜猛地坐起身,自暴自弃般掀开董参,半跪在床上,梗着脖子问李存安:“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李存安神色慌乱,一双桃花眼左右晃动,好一会儿才沉静,继而用力地看着陈宜,用力到陈宜总觉得他要说永别。
“陈宜,”李存安下定决心,“你想不想离开金州?”
当然想,陈宜做梦都想,但李存安的样子让她不敢说。
“待我和公主大婚,河西会赦免一批囚犯,我想办法把你放进去。”
这等好事该欢呼雀跃,陈宜却一点儿也不兴奋,她满脑子都是李存安这是怎么了?她生怕自己讲错一句话,就再也见不到他,就像已故的爹娘。
两人相对,谁都不说下一句话,直到营外传来鞭炮声,不知道哪家的小孩跑到郊外玩鞭炮。
“还有五天就要过年,我本想找你陪我喝酒。”李存安羞赧道。
他的人生里快乐的几个春节都是和陈宜、师父、师娘一起度过。在军营看见陈宜的第一时间,他就想着又可以过春节了。
“算了。”
“刚刚父亲又指派我去庭州,恐怕除夕也回不来。”
他这样说着,陈宜越听越像遗言,越听越怕。
她拉动李存安袖子,打断他的思绪,“年初一也可以喝酒,”想一想又补充道,“初二也可以,初三也……”
“年初三我就成婚了。”李存安笑道。
陈宜又没话说了。
李存安走后,董参终于问她:“你和少主有过去,是不是?”
陈宜没想瞒他,反正姑姑、姑父都已经知道。
“嗯。”她点点头道。
董参闷闷不乐,还是听陈宜的话,将仅剩的两瓶特制金疮药和解毒丸交给燕笳。
有这两样东西总不会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