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我和潘宁将段鸩送回了帐子。
他脸上的伤口,明明已经止血,不知为何,总是冷汗涔涔。
段鸩也始终紧锁眉头,仿佛极痛苦。
“发烧了,怎会如此啊?”
段鸩的伤,比我想象地还要严重。
此刻帐帘紧闭,深夜寂静,我才有功夫敛了心神去想白日发生的事情。
段鸩的身手不差,他为了超越段殊,也是日夜苦练。
在林中,有马有箭,怎么就能让熊瞎子近了身,挠了脸呢?
除非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之。
是拓跋皇帝要除掉段鸩吗?
我猛然又想起了那杯烈酒,拓跋皇帝让我和段鸩一人一杯,那杯酒又是什么?
他应该不会做无用的事。
思绪纷杂,我脑子一片混乱,无力感几乎要将我淹没。
“夫人,药采回来了。”
我的思绪被潘宁打断。
他将药捣好递给我时,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已将箬飞姑娘腹中子的身份,告知了文家哥。”
“他们许诺,会想办法送文家姑娘进宫,襄助箬飞姑娘。”
一句话,像是将我从无尽汪洋中打捞起。
“潘宁,你千万想办法和文家哥保持联系。”
打通文臣、武将还有后宫之间的联系,我等了三月,才等来这一次机会。
我日日被圈在段府,和外头全无联系。
若不是这回各种机缘巧合,推着文远间主动来我面前,我也是要趁着围猎,冒死寻一回文大相公,将箬飞的事告知他。
“文大相公他……可靠吗?”
潘宁怀疑着。
在他心中,文大相公实难算得上忠臣,他是最圆滑不过的。
国破时,不少忠贞文臣,自刎身亡。
他们都是刚烈之士。
而文大相公却是带头臣服的。
“用人不疑。”
“不单是以死明志的才是忠臣,文家世代宰辅,和段家一起撑起了齐国的半壁江山。”
“我若是连文家都不能信,那齐国当真是没有半点希望了。”
潘宁沉默地点了头。
半晌后,他轻声问我:“真有希望吗?”
我说起从前:“记得那次被困秋水林吗?”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齐国和拓跋初次交锋,因为错误估计了敌方兵力,两千先行的段家军被五万拓跋军围堵在秋水林。
差着二十五倍的兵力,段殊硬生生带着兵利用林中的复杂地势熬了一个月,等到了援军。
“那时,不也是绝境吗?若非抱着希望,你如何能活下来?”
潘宁动容了,他那时年岁还更小,不到十五,是个充数的哨兵,却实打实跟着段殊从鬼门关死里逃生。
段殊说,打仗之人最不能放弃的就是希望。一旦松了这口气,就没有绝处逢生的可能了。
可是……
潘宁的目光落在了段鸩身上。
段鸩不是段殊。
他有绝地反击的能力吗?
他值得信任吗?
“他信不过,你信我可好?”
我抬眼看向潘宁。
他郑重又坚定地点了头。
“信,若不信,我就不会想方设法来夫人身边了。”
潘宁,还有两百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小兵,都是段殊的一手培养的亲信,散布在段家军的各个角落。
他们,对段殊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他们,是段殊留给段家军的底牌,是他舍不得带着赴死的未来力量。
好在我还有他们可以依靠。
一声呻吟,将我和潘宁从沉思中惊醒。
我向潘宁使了个眼色,他退出去了。
段鸩的面色从青白变成了潮红,烧得厉害。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
我俯身去听,却听不清,只能在模糊的几个音节中,听见我的名字——
“晏安”。
模糊的,破碎的,甚至是撕心裂肺的。
我沉默地看着段鸩,他的手在空中挥舞,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我伸手握住了他的掌心,他兀然安静了下来。
他想要抓住的,是我。